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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過了兩天,王其祥病了。他發著高燒說著胡話。黑子把王其祥救他的事情向母親說了。母親十分感動。她帶了一包冰糖和一籃子雞蛋去探望王其祥。高燒的王其祥昏迷不醒。曲柳村的赤腳醫生給他打了退燒針吃了藥,無濟於事。母親和撐船佬商量,是否把王其祥送到鎮醫院去看看。撐船佬起初不答應,那要花多少錢哪!母親生氣了,她認為必須救王其祥,無論怎樣,王其祥是為了救黑子才得的病。撐船佬答應了,可沒錢怎麼辦。母親就提議把家裡養的那頭大白豬賣了。撐船佬沒有辦法,只好依了母親。

  一大早,撐船佬就把燒得不省人事的王其祥放上了擔架,他懷揣著賣豬得來的幾十元錢,和啞巴大叔一起,抬著王其祥去了鎮衛生院。

  那天,黑子神情不定,坐在課堂里怎麼也靜不下心來聽老師講課。那整整的一天裡,黑子的心都在王其祥的身上,他的腦海里老是浮現出王其祥在油菜地里和瘋狗搏鬥的情景。

  下午一放學,他就飛快地回了家。

  母親正在剁豬草呢。

  “媽,我好怕!”黑子蹲在母親的身邊。

  母親停住了手中的活計,她對黑子說:“媽也好怕。”

  黑子無語了。

  他知道撐船佬沒有回來,他朝門口走去。

  母親剁豬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他來到通往鎮上的路口,向那條路上張望。

  等到天黑了,還沒見到他們回來。

  黑子的不安越來越強烈。飯也無法下咽,儘管他的肚子早就發出了強烈的抗議,一直“咕咕”地叫個不停。

  到了深夜,黑子聽到響動。

  他衝出門。

  狂犬病(6)

  他看到撐船佬舉著火把走了過來。

  撐船佬進了屋子,他的臉色極難看。

  他對黑子母親說:“不行了,沒救了,是得了狂犬病。”

  母親的淚水刷刷地流了下來。

  黑子來到了啞巴大叔家。啞巴大叔正在喝地瓜湯。啞巴大叔見他進來,忙給他打手勢,說王其祥得狂犬病了,千萬不要到王其祥的小泥屋裡去了。黑子的雙眼睜大了,可怕的事終於發生了。本來,這件事是會發生在他身上的,如今發生在了孤兒王其祥身上。黑子後怕的同時深深地內疚。

  他不顧啞巴大叔的攔阻,來到了王其祥的小屋外面。

  小屋裡一片漆黑。

  門上了鎖,對於得了狂犬病的人,曲柳村有個慣例,就是把病人鎖在屋子裡,不讓他出來,讓他在屋裡慢慢地死掉。病人要是跑出來,像瘋狗一樣亂咬人,會把狂犬病傳給別人,得了狂犬病的人死了之後屍體要燒掉,狂犬病在那個年代裡和麻風病具有同樣的性質。

  黑子在黑暗中大聲地對寂靜的小屋說:“王其祥,我答應你了,我做你的朋友,王其祥,我們是好朋友!”

  黑子一遍一遍地喊著。

  黑子的喊聲在空曠的村莊裡迴響。

  黑子的喊聲沒有回應。

  屋子裡一片死寂。

  黑子哭了,他知道,又一條活生生的生命要離開人世,離開他,進入永遠的黑暗。

  他的哭聲越來越響。

  啞巴大叔把淚人兒黑子領回了家。

  7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曲柳村的人被王其祥悽厲的叫聲吵得心慌意亂。曲柳村掀起了打狗運動。村莊裡的狗被打得一隻不剩。沉沉的黑夜裡沒有了狗吠,只有王其祥在黑屋裡悽厲的叫聲。那叫聲越來越像狗叫。黑子聽人說,得了狂犬病的人會長出狗毛,然後像狗一樣叫著痛苦而死。

  他不可能看到黑屋裡的王其祥是否長出了渾身的狗毛,但在夜裡的王其祥的叫聲的確有狗叫的味道。

  聽著王其祥撕心裂肺的叫聲,黑子的心被無數把利刃割著。

  終於等到了那一天,王其祥的叫聲如熬盡了油的燈一樣熄滅了。

  人們打開了小屋。把王其祥的屍體用一塊破蓆子裹了起來,抬到了野河灘上。

  他們在野河灘上堆起了一堆乾柴。

  他們把王其祥的屍體放在了乾柴上。他們點燃了火。

  黑子沒有走近。

  他和母親站在河堤上看著那堆熊熊燃燒的烈火,口裡喃喃地說:“王其祥,你是我的好朋友;王其祥,你是我永遠的好朋友。”

  母親讓黑子朝那堆烈火跪下。

  狂犬病(7)

  母親說:“給你的恩人磕頭。”

  黑子使勁地磕著頭。

  他嗚咽著。

  烈火也在春天的風中嗚咽。

  《死亡之書》 第三部分

  王老吉十八歲的時候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他們恩恩愛愛地過了一段時光。有一天,王老吉心血來潮,說要到縣城裡去做什麼布匹生意。王老吉的父母親不答應,他的兄弟們也不答應,生意場如戰場,他們怕王老吉賠本。

  爆炸的肚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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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不是曲柳村的所有死亡都和黑子有關,比如賭鬼王老吉之死。但黑子目睹了王老吉戲劇性的死亡。

  2

  說起王老吉,曲柳村的人都知道他的秉性,他是一個讓曲柳村的人不齒的賭鬼。吃喝嫖賭是敗家的法寶,而賭是最厲害的一種敗家方式。王老吉就是年輕的時候迷上了賭,家也敗了,老婆也跟人跑了,弄得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是孤身一人,死乞白賴地在曲柳村活著。

  王老吉年輕時家境還算殷實,在曲柳村是排得上號的,雖說不能和當時村裡的富豪人家相比,但也算是曲柳村裡的富裕人家了。土改那年,政府定他家的成分為貧農,許多人還不忿呢,認為給他的成分定得太低了,最起碼也該是中農吧。後來,他的確赤貧了,他的家產都被他賭光了。

  王老吉十八歲的時候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他們恩恩愛愛地過了一段時光。有一天,王老吉心血來潮,說要到縣城裡去做什麼布匹生意。王老吉的父母親不答應,他的兄弟們也不答應,生意場如戰場,他們怕王老吉賠本。

  王老吉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要出門做生意。王老吉父親一怒之下,就讓他分出去過了。分了家的王老吉有了一份屬於他自己的田產,也分了些銀元銅錢。分家之後,他要是和老婆好好過日子,日子也會過得相當不錯。

  分家不久,王老吉帶著錢跑縣城裡去了,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留在了曲柳村守活寡。他一走就是一年多,音訊全無。妻子托人去縣城找王老吉,找的人回來說,要在縣城裡找到王老吉無異於大海撈針,還說,兵荒馬亂的,說不定王老吉被抓壯丁抓走了呢。王老吉妻子聽了回話,眼淚汪汪,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個女人家的,料理家務還行,要耕種田地就顯得力不從心了,好在她是個聰慧的女人,自己留了一點田種,其餘的田地租給別人種,一年裡也有些收入。大年三十那天,王老吉還沒有回來,她孤身一人度過了大年夜,看別人家熱熱鬧鬧的,又是放鞭炮又是吆五喝六的發拳行令,淒清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淌下來,她想捲起行李回娘家去,可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在曲柳村,沒聽說哪家的媳婦在大年夜回娘家去的。如果她回去了,她父母親也會罵她的,不在家裡好好伺候丈夫,回來幹什麼。她想著想著,就恨得咬牙切齒:“沒良心的東西,是哪個狐狸精把你給迷住了,大年三十也不回家過。”恨之餘,她又有些擔心,她真害怕老公被國民黨抓了壯丁,那樣死在外面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哇。她在擔心和恨的交織中流了一夜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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