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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秀花看李來福跑遠了,才罵罵咧咧地回家。

  黑子知道,李來福是曲柳村最不起眼的一個男人。

  李來福在這個秋天走進黑子視野。在此之前,黑子對他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

  李來福乾瘦的身材弱不禁風。

  他長長的脖子上青筋和血管暴露著,粗大的喉結總是不停地上下滑動,仿佛充滿著巨大的食慾。

  他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深陷著,如兩個黑洞,黑洞中飄動著微弱的火苗。

  黑子看著他朝河堤那邊走去。

  2

  李來福坐在河堤上的一棵苦楝樹下。

  他看著那條大河,雙目淒迷。他使勁抓著自己那枯草般營養不良的頭髮,像是要把自己提升到另外的一個境地。

  這是秋日的黃昏。

  風吹過來,樹葉和衰草瑟瑟作響。

  李來福受夠了老婆王秀花的氣,也受夠了村里人的白眼,他忘不了村里大隊支書朝他的臉上吐一口痰,惡狠狠地說:“沒用的東西。”

  把自己累死(2)

  那是對他刻骨銘心的蔑視和心靈的打擊。

  他心底那一丁點尚存的男人的自尊被大隊支書無情地摧毀。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還沒到四十歲,就萎縮了。男人生理上的萎縮讓他對生活喪失了信心,他在幻想的天堂里希望自己重新勃起,一次一次的失望讓他消沉。老婆王秀花每天晚上 對他的無能已經不齒。

  李來福對老婆王秀花日益增強的性慾感到了恐懼。王秀花得不到滿足,就變本加厲地對他進行靈魂的摧殘和肉體的折磨,動不動就惡語相向,大打出手。原本就軟弱的李來福根本無法反抗,他最大的反抗就是無言或者逃避,他越是這樣,王秀花就越不把他放在眼裡。

  那個下午,李來福徹底地掉入了絕望的深淵,無邊無際的黑暗包圍著他,他根本就沒有能力突出重圍。

  那個下午,李來福和社員們一起在田裡勞動,他突然肚子痛了起來。他捂著肚子蹲在田角,額頭上冒著冷汗,他輕聲地呻吟和痛苦的模樣博取了生產隊長的同情心。生產隊長對他說:“來福,你回家歇著去吧。”李來福捂著肚子回到了家。

  他一回到家,就聽到了臥房裡傳出的讓他心驚肉跳的聲響。

  臥房的門是反插著的。

  他聽到了男人沉重如牛的喘息。

  他聽到了女人的嬌喘和快活的呻吟。

  李來福的一股熱血衝上了腦門。他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一腳踢開了臥房的門。踢開門之後,他看到了兩具赤裸的胴體。一個是大隊支書,一個就是他頗有幾分姿色的老婆王秀花。

  他張大了嘴巴。

  他呆立在那裡,他被一種巨大的災難擊中。

  可憐的李來福後悔自己踢開了門。

  他如果不看到這種羞恥的場面,他或許不會那麼痛苦。

  床上的男女發現了驚愕的李來福。

  短暫的沉默,那一刻仿佛空氣已經凝固。

  僵局很快就打破。

  王秀花冷笑了一聲,抱著支書不放。

  支書推開了她,罵了聲:“騷貨!”支書下了床,慢條斯理地穿上了衣服。他穿好衣服就往門外走去。在路過呆立的李來福面前時,停住了腳步。

  支書朝他的臉上啐了口痰:“沒用的東西!”

  李來福坐在黃昏的樹下,看著天漸漸地黑下來。他的心也漸漸地死了。

  他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村子時,他發現撐船佬的家門口站著肅穆的黑子,黑子看著他,眼神迷惘極了。

  3

  李來福想到過死。他不止一次地設計並實施著自己的死亡計劃。他是絕對不想活了,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值得他留戀的東西,連他的親生兒子也對他惡語相向,毫無感情可言。怎麼死,對他而言是一個十分緊迫的巨大問題。

  把自己累死(3)

  他想餓死自己。

  他不吃不喝根本就沒引起家中其他成員的關注,但餓的滋味太難受。他絕食到了第三天晚上,堅持不住了,他來到生產隊的地瓜地里,刨出了地瓜,洗都沒洗就大口大口吞食起來,那樣子就像一隻餓急了的野狗。

  他想用農藥解決自己的生命。

  他懷揣著一瓶“樂果”,來到了山上的樹林裡。他想,今晚無論怎樣要讓自己死掉。他擰開了裝著“樂果”的玻璃瓶的蓋子。一股難聞的味道沖向他的鼻孔。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突然想到一條浮在水面上爛掉了肚子的被農藥毒死的魚……他把那瓶樂果扔在了山林里,孑然地走出了那片山林。

  他想到了吊死。

  他見過吊死的人,舌頭長長地吐出來,翻著突兀的白眼,那種樣子難看極了,要死也要死得好看,本來來世上走一遭就夠蒙羞夠猥瑣的了,他不能選擇吊死。

  ……

  他終於給自己設定了一條光榮地走向死亡的道路,並一步一步地向死亡走去。這時,其實他的心已經堅硬如鐵。

  4

  黑子在秋天的清晨醒來,感覺到了涼意,撐船佬已經到渡口去了,母親在院子裡把雞鴨從竹籠子裡放出來,然後給它們餵食。

  他朝河堤上走去。

  他每天早上都要到河堤上去背誦課文,因為河堤上清靜而且空氣異常的清新。在清新無比充滿露水味兒的空氣中,他記憶力的大門洞開著。

  他發現了李來福那個男人。

  李來福從一塊荒地里往畚箕里裝土,裝完土之後,他就挑著那擔沉重的泥土往河堤上艱難地走過來。他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因為畚箕里的泥土實在裝得太滿。黑子不相信瘦弱不堪連走路都走不穩的李來福竟有那麼大的力氣。事實上,負重的李來福是在耗費自己的生命。他把泥土築在河堤上。他仿佛就是挑泥土的機器,默默地來回運作著,李來福的行為讓黑子感到吃驚。

  在這個秋天裡,黑子常看到李來福不停地搬運著泥土,河堤在李來福的搬運中漸漸地加固和增高。

  只要生產隊一收工,李來福就去築河堤。就連在漫長的秋天的夜裡,他也沒有停止搬運泥土,他可以一直干到天亮,那個秋天,李來福已經忘記了晝夜。當黑子在每個秋天的清晨看到李來福,李來福已經幹了一整夜了。

  李來福在黑子的眼中慢慢地枯萎下去。

  5

  李來福的舉動很快地引起了曲柳村村民們的注意。人們都以為李來福瘋了,他一個人默默地築河堤又沒有工分,也沒有任何利益,白白地幹活,肯定是大腦發炎出了問題。

  把自己累死(4)

  有的村民對李來福說:“來福,你要是沒事幹的話在家摟著老婆多好,你有多大的力氣都可以使出來。”

  來福的臉上下了霜,他低著頭,什麼也沒說,無疑,村民的話是一把刀,深深地插進了他的心窩。他想,等著瞧吧,等我死了,你們就該閉上鳥嘴了,等著瞧吧!

  李來福的老婆王秀花對他的舉動明顯地充滿了憤怒。但李來福對她的打罵無動於衷。王秀花也束手無策,只好由他去了。在她眼中,這個男人已經是徹底廢了,她就對他的存在表現出了極大的漠視。她可以在李來福賣命挑土築堤的漫漫長夜裡隨便找個漢子回家睡覺,大幹她想要的事情。他和她以生命的方式走向了各自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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