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菩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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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姜很快便發現問藥已不在鎮妖塔,她尋了問藥的氣息而來,便見她跌坐在天牢里,抱著武瑞安早已冷冰冰的屍體。

  問藥雙目血紅,淚水流盡,可嘴裡還一直在念叨著:「王爺,我會陪著您等,等掌柜的找到我們,她就會救你了……您一定不會死的……一定不會的……」

  狄姜閃身來到問藥面前,用力將她拉起來,但她始終固執的抱著武瑞安,不願意起身。

  「掌柜的,您救救王爺吧!」問藥抬起頭,看著狄姜,苦苦哀求:「他在等你呀!」

  「他已經死了。」

  「沒有!王爺沒有死!」問藥大吼著,眸子裡迸發出的寒芒讓狄姜通身一震。

  「掌柜的,你不是號稱救苦救難,無所不能嗎?我求求你,你救一救王爺吧!您說過,他只此一生呀!你再不救他,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死了!」狄姜冷冷地打斷她:「他已經不復存在了!你不要想他了!」

  狄姜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問藥的力量本就來源於鬼母,是這世上惡、欲、妄之源,一旦她不受控制,那麼衝破封印只是遲早的事。她只是沒想到,問藥對武瑞安有這麼深的感情,更親手錯殺了武瑞安。

  問藥接受不了這個結果,魔化是遲早的事。

  但如果武瑞安是解開她封印的鑰匙,那麼阻止她魔化也很簡單。武瑞安既然能打開那扇門,他也能關上那扇門。

  狄姜突然伸出右手,在問藥眼前拂過,一道金光閃進她的眸子,她的眼瞳變得一片混沌……

  狄姜給了問藥一個夢境,夢裡,是問藥心中最希望看見的模樣——

  武瑞安還是最初的模樣。年少英俊,氣宇軒昂。

  他身穿一襲紫衣,懷中抱著一個嬰兒,左手牽著一個女孩。狄姜站在他身邊,手裡也牽著一個女孩。

  兩個女孩穿著打扮,年紀外貌都一般模樣。那是一對雙胞胎。

  狄姜手裡的女孩停下步子,看著狄姜,嘟嘴道:「娘親,月兒走不動了,月兒要抱抱。」

  狄姜無法,只能蹲下身,將女孩抱起來。

  武瑞安牽著的女孩看了狄姜,又看了看武瑞安,「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娘喜歡妹妹,爹喜歡弟弟,只有歡兒沒人要,歡兒不干!」

  狄姜有些頭疼,武笛歡和武江月都滿四歲了,她哪裡還有手能抱她?

  武瑞安笑著搖頭,左手抱著兒子,右手一把攬過江月的腰,將她穩穩抱住。

  武笛歡,武江月。

  狄姜,歡悅。

  他們住在見素醫館裡,一家五口,其樂融融。

  問藥的房間讓給了三個孩子,她則搬到了後院,毗鄰書香的房間。

  她每日和書香依然鬥嘴,吵鬧不休,絲毫也沒有長輩分的樣子……不,確切來說,是問藥一直在找書香的麻煩。而書香總是隱忍謙讓,任她胡說。

  夢裡一切都向著最美好的方向行著,問藥躺在狄姜的懷裡,笑得口水淌了一路。

  ……

  ……

  狄姜沒有送問藥回鎮妖塔,而是推開了塵封已久的見素醫館的大門。

  她將問藥放在自己的床、上,又在醫館附近設下結界,確保外界不會打攪到她的美夢,衣不解帶的在床邊陪了她三天。

  第四日,是罪王武瑞安下葬之日,她見問藥這三日睡得極為安穩,終是沒有忍住,換了一襲白衣趕去了城郊。

  這一日,武瑞安正式被皇室除名,新帝宣布,史書及文獻,均不得留下他隻言片語。他的墓,也被安在了太平府城西,與皇陵遙遙相對,與皇族眾人死生不復相見。

  太上皇辰曌更為其親手攥寫墓碑銘文,以示羞辱。

  武王墓前,碑文上刻著八行金色小字:

  戎馬一生四十年,是非非是萬千千。

  一己私慾千家怨,半世罵名百世衍。

  紫綬金章今已矣,半丈披帛把屍掩。

  夢裡不知蓬萊路,雲在青山月在天。

  下葬之時,棺木與長孫玉茗的靈柩一道被抬進墓門。觀禮的人本就不多,誰都不認識誰,狄姜站在隊伍末尾,靜靜地看著。

  傍晚,隨著墓門的落下,所有人都陸續離開了。山腳便只剩下狄姜一人。

  天空飄著雨霧,朦朦朧朧。

  狄姜呆呆地看著那扇門,突然就無力地跌在了地上。

  她捂著臉,雙肩微微顫抖。一開始只是喉嚨里斷斷續續地發出哽咽聲,緊接著,她整個人就像放下了長久以來的包袱,哭聲漸大,而後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從來都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也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

  她從那一日在天牢里看見他的屍體,就一直在隱忍自己的悲傷。

  直到他沉眠在地底,身邊葬著他這一世最親密的愛人。她終於忍不住,哭得完全失了控。

  雨勢漸大,她眼前模糊一片。她的雙手摳在泥土裡,素白的衣衫滿是泥濘。

  她就這樣一直坐在他的碑前。看夜幕降臨,然後東方漸白……時間一刻不停,日出日落,雲捲雲舒。她終於如約陪他看了日頭東升西落的變遷。

  哪怕一個在外面,一個在裡面。

  ……

  ……

  狄姜回醫館的時候,問藥已經醒了,她站在櫃檯後搗藥,見了狄姜,立即堆起滿臉笑意,問她:「掌柜的,今天是笛歡和江月都不在,是不是王爺帶她……掌柜的,你……為什麼穿白衣?」

  笑容在問藥的面上定格,只那麼一瞬間,她的眼中突然覆上了一片血紅——那是襲臣在魔化之時才會有的眼瞳顏色。

  「王爺……王爺已經死了……是不是……」

  「我不相信王爺真的死了!」不等狄姜回答她,問藥突然通身發出紅光,震天嘶吼之後,她的身影消失不見。

  狄姜大急,細細一算,才知問藥順著武瑞安的氣味去了城郊的墳冢。

  巨大的龍身在雲巔之上翻飛,快到讓狄姜總是差她一步。

  狄姜到達墳冢之時,問藥已經恢復人身。她將墳墓從中劈開,露出其中的兩副銅質棺木。

  棺木的蓋子被她一掌掀開,露出武瑞安灰白的面容,毫無一絲血色,儼然已經死去多時。

  長孫玉茗躺在他的身邊,神色安詳而幸福——在愛人面前,哪怕是死,亦是開心從容。

  「走吧。」狄姜啞啞地開口,走上前想要去牽問藥的手。

  問藥一把甩開她,再反手一巴掌,落在她的臉上:「你就這樣冷血嗎!你看到王爺的屍體都不會心痛嗎?」

  大雨傾盆落下,將二人打濕。問藥想起墳墓里毫無遮掩的王爺,連忙轉身,跳下墳冢,想要將棺蓋合上。

  棺蓋厚重,問藥全然忘了用法術。

  狄姜走過去,拂袖之間,將問藥帶了上來,隨即整個皇陵便恢復如初,仿若從未有人驚擾墓中之人。

  問藥站在墓外,愣愣的看著,許久之後,才憤怒地一抹眼淚,朗聲吼道:「從前我就直到你鐵石心腸,卻不想竟到了這般地步……狄姜,你簡直毫無心肝!」

  狄姜渾身顫抖,眸子裡寫滿驚懼。

  讓狄姜驚懼的並不是問藥鄙夷的話語,而是她的瞳孔,她的微笑,她的氣場。

  它,已經不是問藥了。

  「般若,十夜的仇,王爺的恨,今日,我便一同與你算!」

  火焰在大雨里升騰,來自紫府的紅蓮業火在襲臣手裡升起,染紅了她的雙手,遮住了她的雙眸。

  襲臣咧開嘴角,露出尖利的獠牙,她張開五指,向狄姜的面門揮舞而去。她的眸子裡只剩下嗜殺,恨不得能殺盡世間所有人。

  鮮血在狄姜面上綻開,像烈焰一樣灼燒了狄姜的眼眸。

  身體的痛遠不及心中的痛。

  她的心似乎被人從中撕開來,裂成了一塊又一塊。

  如果問藥再不停下來,等待她的便只有梵天淨咒。

  那她這麼多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

  ……

  鮮血,染紅了世界。

  襲臣燃起的紅蓮業火燒著了狄姜的法身,那是會讓狄姜靈魂跟著燃燒的痛苦。

  狄姜在腦海里飛速的思考,她知道自己不該放任襲臣,她該立刻將她打得魂飛魄散,可是她就是下不去手。

  佛有凡身,金身,法身。代表了肉體,信仰,和靈魂。

  上一次封印襲臣,狄姜廢去了她的金身。此次若想再次封印她,她只能用自己的法身。

  到那時,她便會變成一個普通人,一個跟武瑞安一樣,只此一生、只此一世地沒有來生的凡人。

  狄姜沒有時間考慮了。

  她別無選擇。

  狄姜手掐法訣,額頭祭出金印。金光在大雨和鮮血中愈漸強盛,參破了紅蓮業火,照亮了十方世界。

  就在狄姜凡身寸寸成為金色之時,書香突然攔在了狄姜身前。

  他追尋許久,才終於找到她們。

  雖然來得有些晚,但是他慶幸,自己趕上了。

  「菩薩,鬼族不能沒有你,你不能為襲臣再犧牲自己了!她不值得!」

  「你讓開!」狄姜怒吼一聲,一掌落在他面頰。

  「菩薩,你不要再執著了!」書香捂著臉,淚流滿面。他苦苦哀求,但狄薑絲毫不為所動。

  「如果一定要犧牲,那就犧牲我吧!」書香見著狄姜眉目中的去意已決,終於鼓起勇氣,大聲說道:「襲臣從嬰孩開始,你便將它交與我帶大。我日日看著它成長,看著它的一切作為皆為惡。它根本本性為惡,不值得救。但是我知道,如果不救它,你會難過。而我不希望你難過。」

  書香一字一句,令襲臣的神色愈漸複雜。迷茫和兇惡交織,最終還是兇惡為勝。

  「吼———」震耳欲聾的嘶吼充斥所有人的耳膜,仿佛驚雷在耳邊炸響。

  襲臣的雙瞳被血紅充斥,取代了它原本的琥珀色,眼見怒火充斥,它張開血盆大口,想要將眼前人一口吞下。

  書香再次看向襲臣,神色複雜,有怨氣,有失望,有不甘,但更多的卻是不舍。

  書香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隨後轉身,向襲臣張開了雙手。

  他的身體似是被風托起,衣袂在疾風中快速地翻飛。緊接著,他的身上有點點螢火透出,從額心到雙手手心,一點一滴從幾顆,到幾十顆,到最後似乎全身都變成了螢火,讓他整個人燦爛奪目,絢若星河。

  「我以己身為引,引你生生世世,永永遠遠,永不得再為惡。」

  書香雙唇張合,很快便有口不能言,有眼不能辨,有耳不能聽。

  他的身體猶如破碎的雪花,在一瞬之間裂開,但很快又聚攏在一起,凝聚成一塊六瓣的冰晶。冰晶在漆黑的夜空里劃出一道銀光,沒入問藥的身體,停留在它的心中,將它跳動的心臟包裹,終與冰晶同化為一體。

  一瞬間,襲臣眸子中的怒火平息,瞳孔重又恢復成琥珀色。眼神平靜而迷茫。

  ……

  ……

  太霄帝君察覺不對,趕到狄姜身邊之時,襲臣已經從龍身回到了從前的模樣。她眸子裡就算充滿了千千萬萬的恨,任她再是悲恨憤怒,她也沒辦法再伸出手,作出任何對狄姜不利的事情。

  不僅是狄姜,從今往後,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她都不可以再傷害。

  太霄帝君揚了揚手,他的身後,便突然出現了成千上萬的陰兵,密密麻麻在雨中佇立。

  十將站在大軍之前,冷冷地看著,只等太霄帝君一聲令下,就能讓襲臣碎屍萬段。

  「般若!我永永遠遠都不會原諒你!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解開書香的咒語,我會讓你付出最慘痛的代價!」襲臣站在大軍之前,毫無恐懼,她狂吼一聲,便化作龍身,消失在雲霧之中。

  太霄帝君微一抬手,十將便要上前,狄姜卻搖了搖頭,頹然無力道:

  「不必追了。」

  大軍沒有出兵,太霄點了點頭,那些人便又化作一陣青煙,消失無蹤。好似從未出現過。

  書香是佛祖的一顆舍利所化,是一本活的百科全書。亦是這世上最具有善念和智慧的人。

  從今以後,襲臣心中縱有千般惡念,也不能行惡之實。

  這是書香化作菩提心,給她的最後的詛咒。令她無法逃脫的最痛苦的咒。卻是世上許多人求之不得的福報。

  襲臣經此一遭,毫不誇張地說,她已經成佛了。

  哪怕她厭惡這樣的福報。

  她也不得不承受。

  瓢潑大雨落下,太霄蹲下身,抱起狄姜,將她帶回了見素醫館。

  當天晚上,狄姜坐在空空蕩蕩的見素醫館裡,翻開了花神錄,在最後一卷最上邊,寸寸輕撫。

  「你是餓鬼道僅剩的人,是我一早就決定,無論用什麼方法,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一定要救的人。」

  可她救了問藥,卻賠上了書香。

  狄姜想了想,在凌波花神問藥的名字下,加上了書香的名字。

  雖然書香永遠不會再回來,但從此以後,襲臣就是書香,書香就是襲臣,他有他在這世間繼續存在的模樣。

  但他的名字,是狄姜永不會忘記的名字。

  ……

  ……

  又到一年春節,武瑞安死了,書香沒了,問藥不在了。見素醫館徹底安靜了。

  狄姜拿來剪刀,獨自剪春花。

  往事歷歷在目,問藥和書香的爭吵似乎也尤在耳畔迴響。但是她知道,他們永永遠遠、生生世世都不會再回來了。

  狄姜將剪好的春花貼在見素醫館的窗戶上,又將另外幾隻悄無聲息的放在了長生的床頭。她正準備離開時,卻見長生站在門口。

  長生長高了,壯了,也老了。

  他一生孤獨,未有娶妻,一個人孤零零的守著間棺材鋪。

  他有時候回想起來,真羨慕書香,他說書香任勞任怨並不是貶義和瞧不起,他只是羨慕他有人勞役有人驅使。

  而自己,這麼多年下來,根本都不知道守在這裡是為什麼。

  或許只是因為,這間棺材鋪是師傅留下的吧。

  「狄掌柜,您神通廣大,能幫我帶一句話給師傅嗎?」

  長生低沉著嗓音,緩緩道:「我想告訴他,我寧願作為劍童死在劍冢里,也比現在這樣不知道為什麼而活,要好太多太多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真的有he……你們信嗎……還有幾個番外,喜歡be的,不喜歡王爺的親們,可以不用看番外了,喜歡he的,喜歡王爺的親們,可以期待一下……微博@柏夏夏,微信公眾號:florabx,讀者qq群:465889521……接受一切讚揚和刀片^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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