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魏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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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江瓊林長這樣。

  潘玥朗察覺到眾人的面色很有些微妙,尤其是武王爺,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懷疑世事的模樣。獨獨狄姜看上去相對沉穩,她面不改色,只一對眼眸中透著幾分好奇。

  潘玥朗嘴角含笑,看著江瓊林的眼眸里多了許多意味深長的笑意——那是一種身處高位之人,對低下之人露出的輕蔑之情。

  從前潘玥朗是羨慕江瓊林的。想他一介勾欄也能得到女皇賞識,猜他必定是天上有地上無的妙人。而當他見到被眾人稱作『江瓊林』的人,心中突然就放下了困擾許久的執念。

  三年前春闈,潘玥朗亦曾是應屆士子之一,不過因不知名的原因,他的名額被江瓊林所代替,故而沒能參加那一屆的科舉。他一直都將江瓊林當作假想敵,並且一度想與他切磋一番。

  傳聞里,江瓊林才氣逼人,容貌舉世無雙。潘玥朗過去曾不止一次的想,他們都懷揣狀元之才,但若沒有過較量,就沒有高下之分。如果自己能夠參加三年前的春闈,那屆的三甲及第一定很精彩。

  可今日一見,潘玥朗也不管他是如何死裡逃生的,也不想知道明明早已作古的人是如何又活了。他心中只有一個感覺——傳聞太過了些。

  眼前的人美則美矣,卻少了些靈氣。眼底更是如一汪死水,鮮有波瀾。那痴痴呆呆的模樣,也不像是飽讀聖賢書的大才子。

  ——再美又如何呢?

  ——不過是個玩物。

  ——那狀元之位,怕也是他走後門得來的罷。

  潘玥朗想到此處,心中只剩下可惜。

  可惜自己被這樣一個人白白耽誤了三載光陰。

  將這樣一個人當作假想敵三年,實在是不值當啊……

  這邊一干元老肱骨神色都有些驚訝,那邊年輕的宗親女眷們亦是炸開了鍋,一個二個都是一副驚為天人的模樣。

  「那位公子有誰見過?是哪家的公子?」

  「他的模樣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看他身穿白紗,步履輕盈,與舞姬來自一處,怕不是世家子弟。」

  「對,應當是樂坊新晉的樂師罷?」

  辰曌本與長孫齊一道在商議國事,帳中伺候的只有安素雲和師文昌二人,十分安靜。屋外眾人的議論聲、驚嘆聲交相傳來,將辰皇引了出來。

  辰曌走出帳篷時,』江瓊林』剛在琴桌坐下,他素淨地右手剛彈起了第一個音節,「錚——」地一聲響起,便撩斷了辰曌心中的一根弦。

  『江瓊林』恍若未絕,絲毫也沒注意到台階上的女皇正看著自己的臉,露出了幾近痴迷的神色。

  他顧自彈唱著,緩緩道: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相見爭如不見時,有情何似無情了。」

  ……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

  「天不老,情難絕……」

  ……

  他的聲音悠揚悅耳,不似尋常男子那般沉穩渾厚,亦不是女子的清雅婉轉,而是獨特的聲線,似是一縷南風,娓娓道來,搖落了一身客塵。也似一縷沉香,縈繞四周,徘徊不絕。

  月色綺麗,眉目勾人,但是神色卻有些黯淡。

  他就像是死去了三年的人,再逢塵世,便與周遭的所有人事都格格不入。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他唱完最後一句,便將雙手輕放於琴上,餘音斷絕,眾人從夢中醒來。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就連狄姜都舉起雙手,輕輕鼓掌:

  「江瓊林竟還有這樣一副好嗓子,真是讓我驚訝。」

  狄姜的眼眸里寫滿了欣賞,驚嘆之情溢於言表。

  「江瓊林已經死了!」武瑞安蹙眉拉了拉狄姜的衣袖,提醒道。

  「我知道。」狄姜愣愣地點頭。

  「那你還鼓掌?」

  「我不管他是誰,他的確唱得很好。」狄姜由衷感到歡喜,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讚賞。

  「他一定有問題!」武瑞安更加煩悶,說罷,疾步走上前,成了人群中第一個靠近『江瓊林』的人。

  三年前,武瑞安親自殮葬了江瓊林,自然知道他死得徹底,他還在墳……對!墳墓有問題!

  武瑞安此時才想起,素雲姑姑一而再的提起江瓊林的墓,她一定是在守陵時發現了什麼!

  武瑞安向安素雲望去,便見她面色蒼白,嘴唇發青,整個人都似丟了魂一般,篩糠似的抖。

  果然,絕對有問題!

  武瑞安突然有些後悔,這次居然沒有帶鍾旭一起來,否則他定能看出來,這個人究竟是人是鬼!可是就算鍾旭不在,憑他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那人拎起來問個清楚:他究竟是誰,又從哪裡來!

  辰曌原本就與『江瓊林』離得近,在武瑞安離他還有幾丈遠時,倒是辰曌先清醒過來。

  「你……是何人?」辰曌幾步胯.下台階,牽起了『江瓊林』的手。她啞啞地開嗓,語氣卻盡帶期冀。

  『江瓊林』立即跪下,磕頭道:「回陛下的話,奴才是樂坊的樂師。奴才姓魏,名紫,字和生。」

  「魏……紫?」

  「回陛下的話,正是。」

  辰曌頓了頓,試探性地問:「可、可有人說過你長得像誰嗎?」

  魏紫搖了搖頭:「回陛下的話,沒有。」

  就在這時,武瑞安已經來到魏紫身後,他一把拎起他的衣領,用力向後一拉,再一鬆手,魏紫便猛地跌坐在琴桌之上。

  魏紫雙手支著身子,推搡之間,他的衣衫褪盡,半面香肩露在外頭,風姿更添嫵媚。再加上他被武瑞安這樣一嚇,一雙眼睛陡然泛起了水光,無辜又清澈。與他半裸妖嬈身體形成了鮮明對比,不禁讓在座所有人都為之咽了一口口水。

  「你這副模樣做給誰看?還不快將衣服穿上!」武瑞安見他頂著江瓊林的臉,卻做著下作求歡的模樣,內心頓生怒火。

  「大人饒命!」魏紫回過神後,連忙拉起衣物爬起來,跪在地上連聲哀求道:「奴才頭一次御前獻樂,若衝撞了大人,還請大人饒命,原諒小人!」

  魏紫趴在地上,渾身顫抖,那拼命搖頭告饒的模樣,讓辰曌又想起了江瓊林曾在歡宜館中的樣子——那時候的他就像魏紫這般,終日過著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的生活。

  不,哪怕他被自己親定為狀元,亦是如此卑賤和低微。

  因為就連她自己,都從來沒有真正給過他一星半點的尊重。

  他的人生從來都是隱忍而暗淡無光的。

  「是你給了我一個美好的希望,一個讓人欣羨的前途,是你給了我光明的未來,讓我曾經嘗試過張開羽翼,雖然你也同樣折斷了我的翅膀,但是我永遠記得,沒有你,我就從未體驗過翱翔……」

  辰曌想起他的臨終之語,心中鈍痛難當。她緩步上前,推開了武瑞安:「下去。」

  「母皇,他來路不明,肯定是冒牌貨!」

  「下去!」

  「母皇,他……」

  武瑞安接下來的話,都被辰曌滿含怒氣的雙眼所震懾,堵在了喉嚨里。

  他眼睜睜的看著辰曌一步步上前,將魏紫扶了起來,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去了御座,與自己同坐一處。

  篝火堆的正前方,只有皇帝才能坐的御座之上,此時坐了兩個人——

  沉穩淡定如辰曌。

  謹小慎微如魏紫。

  武瑞安氣得手抖,隨手抓起旁邊一武將的碗,便幹掉了一碗酒,就算如此,也不能壓住他心中的怒火,連喝三碗之後,他把酒罈子都給砸了。

  但是在座之人沒幾個在意他,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魏紫的身上。

  魏紫被辰曌摟著腰,靠在辰曌肩頭,正喝了一口她餵到嘴邊的酒。

  酒香四溢,滿口馥郁清香。

  「真好喝,奴家還要喝。」魏紫的話軟軟膩膩,十分好聽。

  辰曌眼睛裡的柔情更甚,便自己喝了一口酒,隨即貼上他的唇,嘴對嘴地餵了一口給他。

  四唇相貼,魏紫發出連連呻吟。

  纏綿悱惻。

  眾人見狀,皆倒吸一口涼氣。下首一堆女眷紛紛羞紅了臉,揚聲說告退。年邁些的大臣也跟著告退了,只剩下一些年輕又不怕事的人圍坐在武瑞安身邊,不肯離去。

  此時沒有人再敢說話,正中的篝火燃燒熱烈,噼里啪啦地燒柴聲成了這夜裡唯一的聲音。

  等二人吻夠了,辰曌才放開他。

  她摸了摸魏紫的手,發現十分冰涼,便道:「冷不冷?要不要再著人添些柴火?」

  魏紫搖了搖頭,眼中帶著欲望的火焰,看著辰曌近在咫尺的唇,突然就鬼使神差地撫了上去,食指在她的唇瓣摩挲道:

  「奴家不冷,倒是很熱。」

  「哦?」辰曌滿眼柔情,漾出點點愛憐。

  他撫摸著她的唇,在她耳畔悄聲道:「飽暖思淫.欲,怎麼辦?」

  這句話聲音不大,但武瑞安卻聽了個真切。還不等辰曌回答,武瑞安便大力咳嗽了一聲,不滿道:「那你就別吃那麼飽!」

  「可是,奴家剛剛已經吃飽了。很飽。」魏紫的話語輕柔,一顰一笑都帶著刻骨魅惑。尤其他說話的時候眼眸始終在辰曌身上,雙眼中的火光幾乎要燒著在座每一個人。

  「那就出去跑兩圈,消消食!」武瑞安再看不下去了,拍案而起,恨不得把那人從御座上扒下來,看看他臉上可戴著人皮面具!

  他長得與江瓊林一般模樣不假,但是一舉一動都大相逕庭。

  若說從前的江瓊林是淡月清輝的高嶺之花,那現在這個,則徒有江瓊林的容貌,毫無半點雅韻風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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