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鎮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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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瑞安接到通緝令之後,沒有立刻向三司匯報。他知道這件事情不能被隱瞞很久,但是他也沒辦法相信,一個生活在康平坊多年的瘸腿老人,會跟傳說中的鎮國公扯上什麼干係。唯一的干係或許只是同姓罷了。

  武瑞安輕車簡從,只帶了呂晨飛一人去康平坊。他想趕在許老伯被人請進三司之前,先去問個清楚。

  如果許老伯不是許衛州,那麼他會保他平安無事。

  如果他是許衛州……武瑞安想,他大概會幫助他離開太平府。

  辰時,日頭當空,艷陽高照。武瑞安到達許伯家中時,他仍坐在院子裡的井邊涮木桶。

  許老伯穿著襤褸的布衫,身形佝僂,背部彎曲,雙手亦呈現不自然的曲折——那是長期推車所致。他的褲腿有些短,似乎是許丫的褲子改良而成,他的腳脖子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似蜈蚣一樣蜿蜒。

  武瑞安和呂晨飛面面相覷,眼裡好似在說:「這樣一個窮困潦倒的夜香工,怎麼可能是曾經權勢滔天的鎮國公?」

  呂晨飛搖了搖腦袋,想把同情搖出去,但是他失敗了。

  「王爺,或許只是同姓罷了,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他了。」呂晨飛遲疑道。

  武瑞安想了想,便點了點頭,他剛想轉身離開,卻聽前頭傳來一聲高呼:「大人,來了就請進來喝杯茶吧。」

  武瑞安側身轉頭,便見許老伯雙手交疊,站在門下。

  此刻,他的神色是武瑞安從未在他面上見過的輕鬆。

  他看上去與前一刻一樣,卻又有哪裡不一樣了。

  武瑞安一步步走近,面色愈加凝重。

  他看著許老伯挺直的背脊,手心滿是冷汗。

  「王爺,他不駝背,腿也不瘸了。」呂晨飛在武瑞安耳邊輕聲提點。

  「我長眼睛了。」武瑞安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今天發生的事情,一個字都不許說出去。」

  「這……」

  「這什麼這?」武瑞安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說:「本王的話就是命令!明白麼?」

  「……是。」

  武瑞安和呂晨飛被許老伯迎進屋中,隨即他便出門,說是要燒水沏茶。

  武瑞安接連拒絕,讓他不要麻煩,但是他卻執意如此,說:「您來過這麼多次,我卻連水都沒有給您倒過,我這心中實在過意不去,請您給我一個機會。」

  「……那好吧。」

  武瑞安目送許老伯出門後,便在屋中打量起來。

  屋中間放著一張四方桌,左右各有一間房,用幾尺破布隔開來便當作是門帘了,從縫隙中望過去,只有左邊的房間床頭有一隻柜子,柜子上放了一面小鏡子。想來該是許丫的房間。而對面許老伯的房中卻連個衣櫃都沒有,他所有的衣服都掛在牆上。

  這個家只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武瑞安是個大男人,但在見到這一切的時候,仍是忍不住鼻尖發酸,胸口發堵。

  他打從心底里希望許老伯千萬千萬不要是許衛州。倒不是因為他殺了人的緣故,而是因為許衛州的過去實在太過耀眼,太過光芒萬丈。自己從小就耳熟能詳的大英雄,老年過的日子若是這樣的光景,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具體形容難受到什麼程度?或許只比當初與狄姜分離時少那麼一點點。

  身邊的呂晨飛也是同樣的一臉難色,眼眸里充滿了唏噓。

  為了緩解這一室沉默,武瑞安道:「你讀過《丙申兵法》麼?」

  「當然!」呂晨飛點了點頭,激動道:「它在末將的心裡,地位比之《孫子兵法》也是毫不遜色的!」

  「那你也一定還記得《丙申兵法》是誰編纂的了?」武瑞安眯著眼說道。

  「……是鎮國公許衛州在丙申年所書。」呂晨飛激動地聲音壓了下去,仰慕和糾結之情交織在一起,一時間竟難分上下。

  「那你相信他能是壞人麼?」

  呂晨飛想了想,說:「兵法是部好兵法,可壞人還是壞人,我寧願相信他不是許衛州。」

  武瑞安半張著嘴,猛地一拍手,激動不已:「也是!現在的一切都只是公孫渺一面之詞,他若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而隨意栽贓嫁禍給一個不存在的人,這樣的說法似乎也說的通!」

  「嗯……說得通。」

  「說得通……」

  二人一人一句,像是在互相洗腦一般,等他們看法終於達成一致時,許老伯也端著茶水回來了。許老伯給他們一人布了一杯熱茶,隨後在他們對面坐下。

  「你們怎麼了?似乎……有些不開心?」許老伯想了半天,把心裡原本的那句「你們怎麼笑得比哭還難看?」換了一種比較委婉的說法說出來。

  武瑞安說:「許老伯,你的腿……」

  許老伯撩起褲腿,露出他的整隻小腿。武瑞安和呂晨飛這才發現,那條蜿蜒的傷疤一直向上,似乎越過了膝蓋,仍未有停歇之象。

  「這條腿,是在文獻之亂那一年,被我的部下用長戟所傷,傷勢一直到腰間。」

  「您……的部下?」武瑞安仍是不敢相信他就是許衛州的事實,仍希望他能有所反駁。

  許老伯又道:「這道傷痕雖然觸目驚心,但是它背後的故事更讓人傷懷。我的摯友曾經在大漠黃沙中為我擋箭,也曾在糧草不濟中五日不食,只為給我留下一些乾糧。我們睡過同一張床,穿過同一條褲子,也曾經愛過同一個姑娘。當然,最終是我抱得美人歸。」

  許老伯笑了笑,又沉下臉,道:「但是在文獻之亂那一年,他受文帝所託,斬殺了我所有舊部,就連我的妻兒也全都死在他的手裡。」

  許老伯淡淡地說著驚天動地的事情,可這在武瑞安和呂晨飛的心裡,已經構成了一副血腥畫卷。

  他對文獻之亂有所耳聞。

  據傳言,獻帝曾被人冤枉造反,文帝下令賜死,然而被他逃脫。當時正值壯年的鎮國公許衛州因不願帶兵追殺還是王爺的獻帝,便被文帝削官軟禁。再然後許衛州便消失了,他的家人則被文帝盡數斬殺,掛在城門口示眾。直到多年後獻帝殺回國都,才將他們解下安葬。

  「你們剛才說的話,我在屋外都聽見了。」許伯長嘆了口氣,隨即抬起頭,鄭重地說:「在你們來之前,通緝令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現在他們雖然沒有懷疑到我頭上,但是我知道,憑公孫渺的玲瓏心思,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我明白世道果報,屢試不爽,總有一天,我一定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但我並不後悔自己所做過的一切。」

  武瑞安和呂晨飛正襟危坐,仿佛在聆聽神祗的聖音。

  「而且我很高興,在大限到來之前,我先遇到了你們。」許伯嘴角上揚,露出一絲欣慰地笑,他接道:「武王爺,你是朝堂之上不可多得的清流,請你不要放棄宣武,不要放棄陛下。她需要你,百姓更加需要你。」

  「……」

  武瑞安萬萬沒有想到,許伯什麼都沒有承認,也沒有任何的解釋,他只是開門見山的說著一個夜香工絕對不會想到的事情。他在替百姓求自己。

  而這更好的說明了他的身份。

  他就是曾經的天策上將,正一品鎮國公,許衛州。

  武瑞安和呂晨飛始終恍恍惚惚,他們內心有很多很多的問題,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

  您為什麼殺他們?

  您怎麼殺的他們?

  您以後打算怎麼辦?

  這些問題盤桓在他們的心中,可直到離開,他們也沒能問出口。

  「為什麼」這個問題太好解釋了。

  許丫的死是導火索,而左相手裡的人,他們官官相護,為非作歹也不是一日兩日,只不過他們權勢滔天,暫時沒有人能拿住他們把柄。許衛州這些百姓知道的事情,辰曌不知道。而當他開了殺戒,就沒有任何理由再停下。殺了一個公孫祺還遠遠不夠,將他身後的勢力連根拔除才是大快人心。

  至於他的作案手法就更簡單了,黑市買一隻猛虎,將公孫祺等人餵進虎嘴再拋屍。

  至於劉衡,趙佑和宋璃,怕是因為時間不夠,只能草草剷除,他們才得以免去了死前的痛苦。

  至於以後打算怎麼辦?

  看他的神色,似乎已經視死如歸,靜靜等待那一天的到來了。

  但是武瑞安絕不能讓他就這樣死了!

  武瑞安從許老伯家中出來之後,第一句話便對呂晨飛說:「今日我們沒有見過許伯,你我都沒有聽到他這番言論。不,本王從未識得許伯,他從未出現在太平府。」

  「這……」

  「今晚你便送他出城,本王會在明德門等你們,為你們打點一切。」

  世人皆知,沒有許衛州,就沒有這個宣武國,也不會有獻帝的登基,更加不會有如今的女皇天下。

  他的光輝深深刻在史書之上,在他的面前,一切的律法規矩都可以放在一邊。

  他的晚年絕不能沾上此種污跡。

  呂晨飛想了想,重重地點了點頭:「……末將領命。」

  (作者有話說:恭喜小菇涼!你猜對了~吧唧~然後安慰一下有非無事,看了你被打擊到了2333333,請用你的理論繼續猜想下去,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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