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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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董家堡東邊的草地上,燃起了熊熊烈火。這是一個儺祭之夜,為了安撫葉貞的靈魂,以及一眾有怨氣的魂靈,馬文山將群舞祭祀提前至了今夜。

  篝火堆下的木柴足足堆了有三丈高,大火沖天而起,戴著面具的人手執銅鈴,圍著篝火起舞。儺舞晦澀難懂,毫無章法,領頭之人正是馬文山。

  「叮鈴叮鈴——」銅鈴聲聲不絕於耳,如魔音盤桓在暹梁城中,引來無數民眾。挨家挨戶都集中在此,祭祀先前因董葉貞而死去的孩兒。

  狄姜躲在被窩裡,就算用被子蒙住了頭,也還是被銅鈴和經聲攪擾得不能入眠。

  「該死的馬文山,我這就去把他砍了!」問藥大力甩上房門的聲音傳來,與此一起的還有她罵罵咧咧地聲音。

  狄姜索性也不睡了,披了件衣裳便緊隨問藥走了出去。

  月色下,群魔亂舞的祭司們就像是抽風的病人,他們身穿白衣,腳踏赤色木屐,雙手的手腕上都綁著一圈拇指大小的銅鈴,約莫十餘個,為首的馬文山更是手握一隻一尺有餘的金鈴,鈴聲沉緬,飄然遠揚。

  他們被圍觀的民眾團團為住,里三層外三層的跪了上萬人,狄姜與問藥如何如何也擠不進人群,只得在外圍的樹上坐著,靜靜地看著下方的百姓——他們將馬文山如天上的神仙一般對待,盲目的崇拜。

  「掌柜的,他們怎麼能這樣虔誠?」問藥不解。

  「因為心中有恐懼,卻無法得到排解。」

  「難不成馬文山還是解藥了?」

  「至少在他們看來是這樣。」

  「改明兒我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非人之力!」問藥雙手叉腰,顯得怒氣沖沖。

  狄姜搖頭失笑:「不要著急,且看他想幹什麼。」

  「哦。」問藥不悅的點頭。

  儺祭之夜後,人群剛一散去,天還沒有亮,馬文山便載著四十九車車金銀財帛,以及董齊山的印鑑玉佩文書離開了董家堡。按照馬文山的說法,這些金銀珠寶是這去往穗州的路上,發放給貧民的喜錢,是為了給董齊山積福。而印鑑,是為了在董齊山在各個城中的銀號取現銀所用,他要一路救助百姓,一路為董齊山消冤親孽債,這才能保董齊山全家之性命。

  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很少,故而送行的人不多,狄姜和問藥一直待在樹上,才能將這一行人的勾當盡收眼底。問藥看著運送銀錢的隊伍浩浩蕩蕩延綿不絕,心頭十分氣憤,怒道:「掌柜的,可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

  「為什麼不能?」狄姜側頭看她。

  「他就是個騙子!」

  「他是騙子不錯,能騙到這麼多錢也算他的本事,不過……」

  「不過什麼?」

  狄姜輕輕一笑,道:「不過他有沒有這富貴命去享受,就不得而知了。」

  問藥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既然掌柜的說他沒命享,那我就放心了。」

  狄姜的笑意更深了:「你始終要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第二天,天光微亮,一聲悽厲的哀鳴便傳遍了董家堡——「有鬼啊——救、救命——救——啪!」哀鳴最終被一聲沉悶的響聲所終結,似乎有什麼東西從高空跌落,然後被摔得四分五裂。

  下人們被慘叫驚醒,睡眼惺忪的爬起來,四處搜尋了一翻並未發現不妥,等巡查的人員來到後院,便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無以復加——只見馬文山的頭顱就像是西瓜一樣,鮮血混著腦漿,染紅了太湖石的石峰,一滴一滴的從山巔淌下。他似乎是從高出掉落摔死的。

  「馬道長,他不是早已離開了麼?怎麼死在這兒了?」聞訊而來的董齊山一臉驚懼,在場的所有人,見了這幅場景,都是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太湖石峰本來就高出地面三丈有餘,要想將人摔成四分五裂,至少要在懸崖跌落,可假山之巔已是方圓百米內最高,他究竟是怎麼摔死的?

  這件事情很快便傳遍了暹梁城。

  鍾旭剛一起床,便被人請了去,央他做法開壇,查一查這董家堡中是否還有不潔之物。鍾旭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去請了狄姜來商議。

  狄姜沒有靠近馬文山的屍體,只遠遠看了一眼,便道:「馬文山是在別處摔死,而後被移屍到太湖石峰上的。」

  「果真如此?」

  「嗯。」狄姜點了點頭,便聽一旁的問藥急道:「他是不是被董葉貞殺死的?」

  狄姜搖了搖頭:「兇手是誰不得而知,不過董葉貞的動機最大。」

  長生亦附和道:「除了董葉貞,恐怕沒有人能有御風而行的能力,更不會有人能將馬文山從高處推落。」

  狄姜看了眼不說話的鐘旭,略帶安慰道:「你是不是在自責自己沒有保護好馬文山,縱容了那些妖邪作祟?」

  鍾旭搖了搖頭:「我並不覺得可惜。」

  「嗯?」

  「馬文山心術不正,咎由自取,董葉貞就算是報仇,我也覺得無可厚非。我只可惜葉貞,若造殺業,與她來生不利,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用正大光明的法子去解決。」

  「鍾道長真是變了很多。」狄姜溫柔一笑。

  此時,卻聽問藥一聲冷哼,道:「開什麼玩笑,她都化為厲鬼了,哪裡還有什麼來生!」

  「董葉貞並不是妖邪,她是人,活生生的人。」鍾旭正色道。

  「人又怎麼會飛呢?」長生和問藥一臉狐疑。

  狄姜卻不急反笑,微微揚起了嘴角,道:「這場戲,真是越來越精彩了,將事實回稟董老爺便是。」

  鍾旭頷首,立即去回了董齊山,直道:「此處聞不見妖邪的氣味,怕還是人心在作祟。」

  董齊山眯起眼想了半晌,眼中帶著疑惑,還有不信任,但現在沒有旁人能為他解惑。良久之後,他最終還是揮了揮手,示意鍾旭可以離開了。

  ……

  馬文山慘死的事情很快被董齊山掩蓋了下去,當晚,他勒令眾人不許再提及此時,同時向董家堡內的人宣布,董家堡連連發生異事,要讓董連城和董碧靈結親,以此沖喜,而婚禮就定在了兩日之後。

  「沖喜?」問藥聽聞後,一臉疑惑:「什麼是沖喜?」

  狄姜緩緩道:「大戶人家若連連發生晦氣的事情,比如說長者久病難愈,或者連連有人去世,家中白事不斷,便會找一房喜事來沖沖晦氣。」

  「所以……董碧靈要與董連城結親了?」

  「是,他們兩日後便會大婚。」

  「真是太荒謬了!他們為什們要這樣做?」

  狄姜聳肩,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或許是董碧靈的肚子快要藏不住了罷,便以沖喜為由,辦一場喜事,也算是堵住了悠悠眾口。」

  「照我看,沖喜才是要出大事!」問藥張牙舞抓道:「你想啊,馬文山雖然死了,但是董葉貞還活著吶!當初她死得那樣慘,揚言要董家堡血債血償,可見她對董府也是有著莫大的怨氣,我看這場婚禮只怕是沒什麼好結果!」

  「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狄姜揚起笑容,似乎對此並不在意,說完,她便去尋鍾旭一起逛街了。

  這是二人為數不多的單獨相處的時候。平時問藥和長生都會和他們在一起,大多數時間也都是他二人在說話,而狄姜和鍾旭只是在一旁暗暗的聽,像現在這樣的時日,其實屈指可數。但是二人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舒適,似乎無論什麼時候,二人都能很有默契的沉默,亦或專注於同一件事情。他們不會感到尷尬,也不會為了聊天而沒話找話。舒適而不尷尬的沉默,就是人世間最好的一種關係,狄姜一直覺得這就是她最喜歡的生活狀態。

  暹梁城港巷幽深,青石板路鋪葺得十分規整,哪怕下雨路滑,走在路上也不覺得腳下艱難。二人一路行來,聽見身邊的小販們都在談論董家堡的事情,董齊山希望將馬文山的死暫且壓下,但似乎並沒有什麼效果,他的死引起了滿城風雨,挨家挨戶都膽顫心驚,似乎都在害怕妖邪之物會連累到自己的家門。

  狄姜和鍾旭卻一臉風輕雲淡,跟四周疾色匆匆的人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二人很清楚,這裡沒有妖邪,比妖邪更可怕的,是變質的人心。

  「呀!那邊竟有『縠』賣!」狄姜指著街邊的一處織物店,看著牌匾上大寫的『縠』,興奮道:「縠用來做衣裳可是極好看的!」

  「什麼是縠?」鍾旭蹙眉,眼中帶著不解。

  「縠啊……」狄姜知道鍾旭常年灰衣麻布,樸素慣了,正打算帶他進店裡去看一看,卻忽然瞥見街角走過一白衣少女。

  「她穿著的就是縠。」狄姜素手一指,指著少女道:「縠的質地輕薄,纖細透亮,是表面起縐的平紋絲織物。」

  鍾旭抬眼看去,便見少女身穿白縠白紗白絹衫,腰上繫著一枚紫結纓。她的裙子下擺寬大,行走起來飄逸靈動,白蓮般安靜溫順的外表,眼神空靈,猶如蓮葉中一滴將落欲落的水露。四周人頭攢動,吳儂軟語,叫賣聲不絕於耳,而那女子卻鶴立雞群,仿佛與四周的一切格格不入。寒冷天氣穿靴,她仍著木屐,走在青石板路上,卻沒有一點兒聲音。

  她壓根就不像是這個時代的人。

  「這麼漂亮的少女,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狄姜摩挲著下巴,眼中儘是玩味。

  鍾旭看了一眼便轉過頭,淡道:「她再漂亮,也沒有狄大夫漂亮。」

  狄姜聞言,一臉驚駭地回過頭,急道:「鍾道長這是在誇我嗎?」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鍾旭一臉坦然,並不躲閃。

  狄姜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才又是一笑:「哎呀,看我,我還以為你動了凡心,看來還是我多心了呀!」

  「……」鍾旭聞言,臉上驀地一紅,便飛快的別過臉去不再看她,提步向前走去。

  「鍾道長,您慢點呀!等等我……」

  二人一前一後,在街上逛了大半日才回家,但是後來,無論他們去哪裡,都再沒見過那個白衣少女,她就像是九重天上的謫仙,驚鴻一瞥,然後再尋不見。一如來去無蹤的董葉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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