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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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到了八角樓後,便見武瑞安早已將沿路的道路給封了,獨自一人包下了整個八角樓。

  「狄姑娘,我家王爺恭候多時了。」劉管教一臉笑意,領著三人穿過湖面的走廊,走向了八角樓的最頂層。

  最頂層處,武瑞安已經著人布了一桌御宴,不論食材還是做飯的廚子,都出自深宮大內,與女皇辰曌享用著同一級別的待遇。

  狄姜坐在湖水倒映的光影斑駁里,眼睛彎成了一汪弦月,書香和問藥安靜得立在兩側。遠遠望去,河邊儘是幽幽碧柳,映襯衣著鮮亮的幾人,落在旁人眼裡,又成了一道新的風景線。

  武瑞安一見到狄姜,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他夾了一塊七彩的糕點落在狄姜身前的銀碟之中,道:「狄姑娘,快嘗嘗這金絲玉露酥,是沈司膳最新研製出來的糕點,以百花為餡,入口香糯酥軟,齒頰留香。」

  「多謝王爺。」狄姜如坐針氈,面上的神情也不很自然,便沒有動筷子。

  武瑞安見了,立即關切道:「怎麼,還病著嗎?」

  狄姜搖了搖頭:「沒什麼胃口。」

  「那就先不吃。」武瑞安放下筷子,從一旁拿出一個錦盒,他打開錦盒,便見一通體碧綠的玉璧環躺在裡頭。

  他又將手環遞到了狄姜手中,道:「這是驃國使團進貢的玉臂環,渾體晶瑩,細膩通透,靈氣逼人,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玉璧環。此環就連素來眼高於頂的婧儀也瞧上了它,不過婧儀一聽說本王想將它贈給你,便二話不說的割愛了。」

  武瑞安細細笑著,又補充了一句:「婧儀十分喜歡你。」

  「是嗎,民女也很仰慕昭和公主,」狄姜接過玉環來看了兩眼,便搖頭笑道:「這玉環自是頂好的,王爺也是頂好的,只不過用來配我……都實在是可惜了。」

  「狄掌柜這是什麼話?」武瑞安瞪大了眸子,驚訝道:「狄掌柜氣度不凡,可為世間女子之楷模,何須妄自菲薄?」

  狄姜不理會他的說辭,徑直搖頭道:「你且說這枚玉環,若戴在我的腕子上,那便是市井隨處可見的充色玉髓,可若是戴在某位大家閨秀的手上,便是不可多得的老坑玻璃種,在旁人眼裡,那能一樣嗎?」

  「你不需要活在旁人眼裡,你只需要活在我心裡,你在我心中就是獨一無二的!況這玉環有什麼稀奇?竟惹的狄大夫不開心,不要也罷。」武瑞安說完,手一松,手鐲便落在地上,摔成了兩段。

  「呀!怎麼將它碎了!」狄姜的面上充滿了驚訝和心疼,連問藥和書香驚了片刻,這會兒,反倒是玉的主人武瑞安一臉淡然。

  他道:「狄大夫不喜歡玉,下次我便送些旁的來。這大千世界,總有你喜歡的一件。」

  狄姜連連搖頭,發現自己怎麼都說不通,於是揮了揮手,示意問藥和書香出去。

  二人想看一眼,撇撇嘴,沒說什麼便下到了二樓,與樓下候著的管家婢子站在一起,悄悄偷聽。

  二人離開後,狄姜便拉著瑞安坐在矮凳上,大有一副主母教育兒子的意味。

  武瑞安緊張的咽了口口水。

  狄姜卻坦然地一笑,道:「王爺,問題的關鍵不是您送了我什麼,而是送東西的人不對。」

  「原是狄大夫不滿意本王?」武瑞安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狄姜頓了頓,道:「王爺了解我嗎?」

  「當然了!你可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只是因為這個?可真正救了你的,是梅姐。」

  「梅姐的情誼本王此生不敢忘,但本王對狄大夫卻是與她不同的。」

  「嗯?」狄姜一怔:「你對我有何不同?」

  武瑞安想了想,便鄭重道:「本王尊你敬你,疼你愛你,費盡心思討好與你,還不敢輕薄了你……」

  「聽上去倒是對我禮敬有加,」狄姜點了點頭,又道:「可民女究竟做了什麼,能得到王爺如此厚愛?」

  「你……你比旁人溫婉,大方,漂亮,樸實,不畏強權,不勢利,不拜金……」瑞安每說一個詞,便聽樓下傳來一陣笑聲。

  笑聲不止是問藥發出來的,就連書香都在低頭竊笑。

  「停,夠了,不要再說了。」狄姜連忙打斷他,揉著太陽穴道:「你說的這些,都與我相去甚遠,可能是您誤會了。」

  「本王怎麼會誤會呢?本王絕對不會看走眼!」

  狄姜見瑞安一臉篤定,不得已,只得嘆道:「既然如此,民女想問王爺一個問題。」

  「狄大夫請講。」瑞安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狄姜看著他誠摯的雙眼,幽幽道:「鍾道長可以為我散盡一身修為,你呢?你願意為我捨棄皇子的身份嗎?」

  瑞安半張著嘴,過了片刻才道:「王爺的身份只會令你我二人錦上添花,又為何成了阻礙?」

  「身份殊途,天差地遠,門不當戶不對,如何相愛?」不等瑞安說話,狄姜又接連道:「就算你一時衝動,可以為了我放棄王爺的身份,但您又能保證從此以後不拈花惹草,身邊只有我一人嗎?或許現在可以,但五年後呢?十年後呢?待我容顏盡老,芳華不在,我之與王爺您……又會是怎樣的存在呢?」

  狄姜說完,二人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狄姜抬眼看著河邊的柳絮,還有一束束嫣紅的杏花,突然想起,或許也是在這樣一個杏花紅遍的時節,武菀顏遇到了沈梓墨,一笑傾人國,一笑終身誤。

  「我給王爺講一個故事吧。」狄姜淡淡道。

  武瑞安點了點頭,側耳傾聽。

  「曾經有一大戶人家的千金愛上了一個窮書生,並且不顧父母兄弟的反對,毅然決然的和書生私奔了。書生對她言聽計從,可她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脾氣使然,十幾年來對書生頤指氣使。就這樣,再堅定的愛情也迷失在了柴米油鹽之中,書生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留下小姐孤苦無依,有家歸不得,有苦說不出。是誰負了誰嗎?其實並沒有,他忍了她十幾年,可愛情之初一切美好的幻想,終還是敵不過歲月的侵蝕。」

  狄姜言笑晏晏,道:「故事與你我而言,便是身份換過來了,道理卻是不變的。」

  「這斷不可能!本王絕不會辜負你,既不會離開你,也不會對你頤指氣使,我會把你放在手心裡,待你如珠如寶。」

  「一時的情話我聽的太多了,比你還要篤定的人我也見過許多,可結局並不是那麼美好,」狄姜搖了搖頭,笑道:「王爺,我不想委屈了你,你也不要辜負了我。狄姜告退。」狄姜說完,便起身離開了八角樓,在眾人的驚愕中,決然而去。

  武瑞安並沒有追上來,問藥愣愣的跟在她後面,看著她堅定決絕的背影,這才明白,她一直以為的掌柜是因春來了而思春,其實不是。

  掌柜的不是思春,她只是很單純的思鍾旭,旁的人啊就算再優秀,對她來說也只是個麻煩。

  八角閣樓上的一席饕餮盛宴,便再次付諸流水,武瑞安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喝光了壺裡的酒,又吩咐管家把地窖的存酒都搬了來,一直喝到了第二日才回府。

  此後,武瑞安便好長一段時日沒有來過見素醫館,想來是那日的一席話,足夠他好好細想一段時日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裡,沒有旁人來打擾,狄姜又日日閒在店裡,但比前幾日已經好上許多。她最近經常去山裡採藥,空了就去給附近的小妖精看病,有時候心情好竟連診金都不收了。

  面對狄姜這一變化,問藥和書香都表示十分驚奇,但是也十分開心。

  至少……狄姜又重新「活」過來了。

  就在店鋪一日日恢復正常運轉,太平府百姓安居樂業之時,辰皇一紙詔書,打破了各方平靜。

  武王瑞安自請從軍,被辰皇封為少將軍,派往邊關駐守。

  他走的前一天晚上,在見素醫館的門前候了一整夜,他想著古來征戰幾人回,他想來與她告別。

  屋內的燭火映著他堅毅的容顏,他甚至在想,如果狄大夫再見著自己今日的模樣,會不會就相信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紈絝子弟了?

  他這樣做只是想證明,證明自己不是只會流連花叢。他想變成熟,讓她知道,他也可以斬斷情根,六根清淨,也可以為自己心愛的姑娘忠貞不二,變成一個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男兒。

  從此,他再也不會是太平府中那個不懂世故,日日享樂的悠哉王爺了。

  等待他的是將大漠孤煙和黃沙漫天,還有外軍進犯之時,漫山遍野的馬革裹屍,累累白骨……

  春雨連綿落下,沾濕了他的衣襟和鞋襪,他索性將傘丟開了去,在雨里站了一整夜,直到狄姜屋內的燭火熄滅,他都始終沒有勇氣敲響醫館的大門。

  他怕。

  怕自己再見她一面,就沒有勇氣再離開。

  第二日,太平府十里空巷,大半的女子都去為這位風流王爺送行,就連狄姜也不例外。

  狄姜坐在城門的最高處,在沒有人能看見她的地方,手中握著一隻開得明艷的春海棠。

  女子山呼海嘯般的哭嚎愈來愈近,她低頭,便看見皇子的車隊從自己眼皮子底下緩緩駛出。

  狄姜素手一擲,那束海棠便落在了武瑞安的車架之上。

  離愁別緒,顧自難當;

  望前路漫漫,各自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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