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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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這廂潘玥朗怔怔的站在原地,問藥見他披頭散髮光著腳,腳丫子已經凍得通紅還渾然不覺,便立即脫下自己的鞋子給他穿上:「別凍壞了身子。」

  潘玥朗充耳不聞,嘴裡喃喃的念著:「爹娘……孩兒不孝……」說著說著,兩行清淚便順著臉頰流下。

  這會兒,大家都有點難以面對潘玥朗,有些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則直接掉頭走了,他們……都算是傷害過老潘一家的人。

  狄姜知道潘玥朗是個堅強的孩子,不到崩潰的邊緣不會這般失態,如今,他的心中怕是比之前還要難過。

  「玥兒,去把你娘找回來吧。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狄姜嘆息道。

  「母親……對,她還在河裡!」潘玥朗猛然想起昨日的情景,他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從村民的嘴裡也該知曉,浸豬籠是怎樣誅心又殘忍的刑罰。若李姐兒真是那般人也算她活該,可如今,她分明是被冤枉的!那是生他養他十餘年的人,死者已矣,再大的怨恨也不應再任她曝屍荒野,他這就去把母親找回來!

  看著潘玥朗的舉動,村民也立刻向河邊跑去,這時候若沒人搭把手,光憑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怎麼可能將他們撈起來?

  三五個壯漢過來搭了把手,他們按照記憶中的位置去尋,終於在碼頭邊約一丈處發現了河底有兩個巨大的籠子。籠子外表卻不是昨日行刑時的模樣。

  這時的籠子上裹滿了青綠色的草蘚,一簇一簇連成了片,拿竹篙去用力戳,竟戳不出一個印子來。

  「我們得下河才能將豬籠抬上去!」撐篙的大漢對著岸邊大喊。

  潘玥朗聽了心裡一沉,哭喊了一句:「娘親——」便一頭栽下了河。

  說來也奇怪,潘玥朗潛到水底後,手指剛一觸到那籠子,幾乎都不需花幾分力氣,豬籠便隨著他的手浮了起來。一個巨大的青綠色的籠子飄出水面,場面說不出的驚悚古怪,尤其大夥都知道,那裡面裹著具死屍。

  一旁圍觀的壯漢見狀也都跳了下去,可他們四人用盡了力氣才將張全德的豬籠抬到了水面。

  兩個豬籠相繼出水後,岸邊圍觀的村民也多了些,他們紛紛施以援手,最終將兩個豬籠撈到了岸邊的草地上。

  「娘……」潘玥朗趴在籠子上,哭得幾欲昏厥。

  「這是怎麼回事?」

  「這草長得古怪呀!」

  「我看還得去請鍾道長,為我們做一場法事,超度他們。」

  「是啊是啊,不然今年怕是真不太平了!」

  村民竊竊私語,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豬籠外包裹的草蘚上,只覺得奇怪的緊,話語裡多是覺得這正是李姐兒怨氣未消的證據。

  「玥兒,是你嗎?」

  「咚咚咚——」

  潘玥朗的哭聲戛然而止,他猛地直起身子,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籠子。

  「咚咚咚——」又是三聲傳來,這次聲音大到連圍觀的村民都聽見了,他們也都是通身一震,然後屏住呼吸,膽子小一點的開始牙關發抖,再聯想起這連日來的所見所聞,更是害怕到無以復加。

  「鬼啊——」幾個膽子小的連滾帶爬的往外跑。

  留下幾個膽大的,相視一眼,便從隔壁的台子上找來兩把殺豬刀,當著潘玥朗的面,開始切豬籠上的草蘚。

  「娘親,是你嗎?你還活著嗎?」反應過來的潘玥朗也上前搭了把手,他一邊往外撥苔蘚,一邊呼喚李姐兒,生怕自己聽到的是一場幻覺。

  他們將越來越多的青蘚撥開來,才發現裡頭的青蘚並不似表面那般濕滑油膩,更加不是胡亂的散落,它是一條一條交織而成,最裡層甚至連一滴水都沒有。

  等全部撥開來,便見李姐兒毫髮無損的躺在裡面,除了頭髮散亂,並沒有其他大礙,就連身上的傷痕也好了個六七成。

  李姐兒瞪大了雙眼看著籠外的潘玥朗,眼睛裡噙滿了淚水。

  她努力的擠出一個微笑,柔聲道:「玥兒,你終於肯見我了。」

  村民們見了此番模樣,一個二個都驚的說不出話來,直到潘玥朗「哇啊」的一聲大哭出來,趴在李姐兒的懷裡嚎啕大哭之後,才想起邊上還有一個人在等著救援,於是立即七手八腳的去救張全德。

  等割開了旁邊的豬籠草後,果不其然張全德也是安安穩穩的躺在裡頭,只是那籠子裡發出一股惡臭,再細細去瞧他的褲襠,才發現那裡早已糊滿了屎尿,想是一日來沒少受到驚嚇。

  「李姐兒還活著!老張也還活著!他們沒死——」

  有村民去通風報信之後,幾乎整個狀元鄉的人都圍了過來,他們看見李姐兒完好無損的被潘玥朗攙扶著出了籠子,緊接著張全德也被人拉了出來,他們雖然看上去奄奄一息,但面上卻十分沉靜。

  李姐兒是因為終於再見到了潘玥朗,而張全德卻是因為死裡逃生。

  他當自己真真正正的從地府里溜達了一圈,等再看到這人世間,就變得恍如隔世了。

  不管怎麼樣,只要還活著,他就該慶幸了。

  李姐兒和張全德或多或少從圍觀的人嘴裡聽說了事情的大概,雖心中有氣,但實在沒有精力再去找人算帳。

  尤其是李姐兒,她只剩下力氣懷抱著潘玥朗,除了流淚,其他旁的話竟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在大家的簇擁下,李姐兒和張全德都被送回了各自的家中。

  「問藥和書香你們倆留在這裡,等他們有需要的時候搭把手。」狄姜說完,問藥和書香便點了點頭。

  細心的書香即刻便去了柴房燒水,想著李姐兒在河裡泡了一天,該喝點熱水暖暖身子。而問藥則主動退到了門口,等二人有需要了再進去。

  她面對李姐兒,始終還是覺得有些尷尬。

  村民們將這件事傳的神乎其神,就像是老天突然開了眼,給這二人指了一條活路,很快十里八村皆趕來圍觀這一奇蹟。

  李姐兒的門外有問藥看守,誰都無法進去打擾,而張全德卻被踏破了門檻,但他本就是好客之人,從前被冤枉被無視,這會子卻成了眾星捧月,他高興還來不及呢,便口若懸河的跟大家吹噓河底的見聞。

  其實啊,他哪裡真的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不過是兩眼一閉昏了過去,等再轉醒時,自己便躺在河邊上了。

  這幾件事吵吵嚷嚷的鬧了一整天,鍾旭雖還在養傷,但三名兇犯的哀嚎實在可怖,他拖著病體下樓,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就連後來潘玥朗從河中打撈出安然無恙的李姐兒他也都瞭然於胸。

  他就這樣不遠不近的跟著狄姜,看著他們的所作所為。

  他的腦海里有很多很多的疑問,多到數不清。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狄姜絕不會是如表面上那般,是一隻所謂的人畜無害的小白兔。

  她根本就是一隻黃雀,笑吟吟地將一切掌握在手中,悄然等到螳螂捕蟬之後,了結一切。

  傍晚,等狄姜獨自從潘玥朗的家中出來,剛一出門,便一個轉身被鍾旭禁錮在懷裡,緊接著,她便看見自己的脖子上架著一柄明晃晃的長劍。

  劍鋒凌厲,十分駭人。

  「你究竟是什麼人?」鍾旭站在她身後,冷冷道。

  「一個大夫。」狄姜說完,便覺鍾旭的劍鋒離自己又近了一分,只要他再逼近毫釐,自己的脖子便會血光四濺。

  狄姜感受到鍾旭的殺意,不得不妥協。

  她終於揚起嘴角,微微一笑,嘆道:「我是一個大夫,但是不醫人,只醫鬼。」

  感覺到脖子上的長劍緩慢的離開了自己的脖子,桎梏自己的左手也漸漸放開了去,狄姜長吁了一口氣,轉頭對鍾旭笑道:「我真的只是一個大夫,沒有壞心眼的。」

  「我知道。否則,我早已將你伏法。」鍾旭語氣冰冷,眸子裡迸射出的寒光教人不寒而慄。

  「嘖嘖,昨日還說不許旁人上我半分毫毛,今日就說要將我伏誅,你可真狠心。」狄姜故作緊張,但眼睛裡卻連絲毫的害怕都沒有,她嘴上如此說,心裡卻是很篤定,篤定鍾旭不會拿自己怎麼樣。

  鍾旭冷哼一聲,將長劍收回了劍鞘。

  「你師從何門?」鍾旭道。

  狄姜被他這麼一問,旋即愣住了:「師從何門?什麼意思?」

  「你的師傅是誰?」鍾旭又換了一種問法。

  狄姜還是一臉茫然,搖頭道:「我沒有師傅呀。」

  「……」鍾旭此時,只覺一個頭兩個大,眼前人一臉無辜,不像在說謊,但是她的所作所為又著實讓人匪夷所思。他今日非要問清楚不可。

  「你的法器從何而來?」

  「法器?」狄姜又是一眨眼,笑道:「你說的是……」

  「那些青草蘚。」鍾旭提醒她。

  「哦……那個啊,那個叫回生草,江湖上的朋友送給我把玩的,不想今日還能救人。」狄姜坦然一笑,但這笑意在鍾旭看來卻又變成了十成十的不老實。

  「此等寶物,豈是旁人說送就能送的?」鍾旭拔高了音量,嚇得狄姜一哆嗦。

  狄姜滿臉委屈:「真是旁人送的,這種小玩意我還有很多呢!不信我拿給你看……」狄姜說著,從懷裡這邊掏一下,那邊掏一下,最後又在兩個袖口裡拿出幾件小東西,她張開十指,將這些東西一一呈現在鍾旭面前,又道:「你看,這個是老周送的棋盤,老白給的金蛋,還有老李送的木魚,這些都可以用來救人,只是還沒遇到需要搭救的人……」

  鍾旭見了她一手莫名其妙的物件,根本看不明白也聽不懂這些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但是聽來聽去他知道了,這些東西,都是用來救人的。

  「行了行了,收起來吧。」鍾旭扶了扶額頭,很是頭疼。

  狄姜見他對此並不感冒,又失落道:「我這些小玩意自然不能與道長的法器相提並論,可您也不能表現得這般嫌棄呀!」

  「我何時嫌棄了?」

  「你臉上寫著呢!」

  「……」鍾旭啞然,突然不想再與她糾纏了,他知道自己說不過她,於是轉身就走。

  「道長你去哪兒?」狄姜扯著脖子問。

  「回太平府。」鍾旭頭也不回。

  狄姜立即追上去,驚訝道:「就這樣回去了?」

  「不然呢?有你在這裡,我很放心。」

  「可我只是個小女子!」

  「你有這般多的寶物傍身,哪裡需要我了?咳咳……」鍾旭說著,突然臉色一變,手捂著胸口突然大聲的咳嗽起來,咳著咳著,便是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你怎麼了?」狄姜連忙扶住他,關切道:「你最近很不對勁,究竟出了什麼事?是何人將你傷成了這般模樣?」

  「我沒事。」

  「這還叫沒事?」

  鍾旭搖了搖頭:「歇息幾日自會痊癒。」

  「我們先回去,回去再說。」狄姜見他面色發白,知道他在嘴硬,於是纏著他向客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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