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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凜微微眯起眼,大步走了過來。他走到石爐旁,垂眼看著昏迷不醒的幽蘭,黑眸掃過她滿身的傷,閃過某種情緒。

  「她怎麼了?」

  「紅娃說,她偷了爺的鷹戒,方才在拉扯中,戒指掉進火堆里,大伙兒都慌了,這丫頭卻撲進火里,把戒指撿了出來。」巴娜照實回答,表情卻有著一絲不忍。

  漆黑的眸子,挪移到她緊握的掌,看見那些灼傷。

  「戒指呢?」

  「她握在手裡。」巴娜說道,聲音略低。「她不肯放開。」

  高大的身軀,有瞬間的僵硬。有某些東西,似乎迸碎了冷酷的情緒,漫流在他的眼裡。當他蹲下身來時,巴娜幾乎要懷疑,自個兒是眼花了。

  那一瞬間,她似乎在族長的眼裡,看見了擔憂以及憤怒,還有翻騰的激烈情緒。

  一個男人,只有在非常非常在乎一個女人時,眼裡才會出現那種神情。

  巴娜看著金凜接過幽蘭,低頭注視那張小臉上的淚痕時,心裡隱約猜出,幽蘭的存在,對族長來說,絕對不僅止於是一個人質。

  在眾人的注視中,金凜的手,落在那緊握的掌心上,試圖讓她鬆手。

  那陣焦味,再度傳了過來。

  熱燙的金屬,燒灼了血肉,加上她又握得太緊,只要稍一用力,她的手心就會再度皮開肉綻。

  「族長,這不能硬扯,她的手恐怕是和戒指沾著了,需得另外處理的。」巴娜看不下去,小聲提醒道。

  金凜表情一僵,驀地抱起幽蘭,站起身來。

  「去找大夫來!」

  丟下命令後,他抱著她,轉身往大廳外走去。

  入夜了。

  雪還在下。

  石屋裡寂然無聲。

  寬大的木床上,躺著昏迷不醒的幽蘭。她臉色蒼白,連呼吸都輕淺,全身傷痕累累。

  金凜坐在床沿,一語不發,黑眸注視著她。

  她瘦了。

  她原本就纖弱,北國的艱困生活,讓她又瘦了一圈。原本豐厚光滑的長髮,被火焰燒得乾枯,一碰就碎成灰,剩下的發,只及她的肩頭。

  黝黑的手掌,無聲的探出,來到她的臉兒旁,仿佛要觸碰她,卻又懸宕著久久不動。

  她的額頭,有著撞傷的痕跡;她的臉頰,有被掌摑後的紅痕;她的頸項還有瘀青,是他數日之前,親手留下的。

  他無法轉開視線。

  她的衣衫殘破,到處被燒得洞穿,肌膚上到處是紅腫的燒傷。其中,傷得最厲害的,是她的手——

  她的手。

  金凜的眼角,微微抽搐。

  軟嫩的掌心,被燒紅的戒指,燙出嚴重的傷。戒指上的刻痕,甚至在她的掌心留下模糊的烙印。當大夫小心翼翼的,打開她的手心時,映入眼中的,是血肉模糊的可怕景況,被撕扯的皮膚,邊緣還有著焦黑的痕跡。

  戒指被取下,巴娜洗淨後,留在桌邊。

  取下戒指的過程中,幽蘭始終昏迷不醒。但是,那瘦弱的身子,偶爾會因為劇痛,本能的抽搐。大夫仔細的處理了燒傷,在她的掌心以及燒傷處,塗抹了藥膏,就無聲的退出石屋。

  這麼嚴重的燒傷,暫時還不能包紮。大夫說,要是治療的時間再晚一點,她的這隻手就要廢了。那枚烙鐵似的戒指,險些就要燒斷她的手筋,如今,她的手雖然保住了,但是卻得休養上一陣子,就算是痊癒之後,也無法再提任何重物。

  為了那枚戒指,她差點賠上一隻右手。

  寬厚的男性指掌,來到她攤開的、滿是燒傷的手心。起先,那隻手懸宕著、靜止著,許久之後,如石刻般的掌,竟有了隱約的顫抖。顫抖愈來愈明顯,而金凜的表情,再也不復冷靜。

  他是那麼恨她。

  深幽的黑眸,陰鬱的瞪著那隻手,心口卻疼痛的收縮著。

  他是那麼恨她。

  那隻手,原來是那般白皙柔嫩,軟如春花的嫩瓣。

  他是那麼該死的恨她。

  金凜握緊拳頭,高大的身軀緊繃著、顫抖著,他閉上了眼,終於對自己承認。

  他是那麼那麼的恨她,但是——他也始終忘不了她。

  羈押在心中的痛楚,就像是利刀般,一次一次戳戮著他,直到他瀕臨崩潰,再也無法以冷淡偽裝。

  「該死的你!」他咒罵著,像是受傷的野獸般,在她床畔,幾不可聞的狺狺低吼。「為什麼要背叛我?」

  床上的幽蘭,仍舊昏迷不醒。但在他記憶之中,那柔柔的嗓音,就像是無形的繩,一圈圈的圍繞著他,再緩緩的收緊,捆縛著他。

  我只知道,三年前你突然失蹤,之後就沒了音訊。

  她說。

  我每日每日,都到岩洞裡等你,直到我病了,被送回鳳城。

  她說。

  不,金凜,你一定誤會了什麼。

  他忘不了她的眼神、她的眼淚。

  關於你說的一切,我全都不知情。

  無辜的眼神,注視著他,坦白而毫無隱瞞。她從未迴避過他的視線,那雙純淨的水眸,只有憂傷、困惑、不解,以及懇求。

  求求你,相信我,我愛你。

  那三個字,就像是釘子一般,重重敲進他的心中。

  我愛你。

  我愛你。

  凜,求求你,相信我,我愛你。

  「該死的你!」金凜發出困獸似的怒吼。

  他明明就恨她,為什麼還會因為她的辯解而動搖?甚至在痛恨的情緒中,還藏了一絲的不確定?

  在窟牢之中,關靖站在他面前,微笑的告訴他,她的溫柔,她的甜美、她的愛戀,全都是偽裝,一切只為了欺騙他,要將他逮捕入獄。

  只是,倘若關靖所說的都是真的,那幽蘭為什麼又要留下這枚戒指?甚至還為了這枚戒指,冒險撲進火爐中?

  金凜伸出手,拿起桌上的戒指,收入掌心中。戒指已經冷了,不再有灼人的溫度。

  這三年來,她始終保存著這枚戒指?

  這代表著什麼?

  金凜收緊了掌心,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這些時日以來,他因為她的背叛,恣意的羞辱她、冷落她,甚至放任鷹族的人們,將她當成奴隸,隨意使喚奴役。

  但是,萬一他錯了呢?萬一他真的誤解了她;萬一她根本沒有背叛他;萬一她真的如她所說,對一切毫無所知,苦等了他三年呢?

  當她的燒傷沭目驚心的展露在他眼前後,埋存在他心中那些深重的恨意,開始有了動搖。

  萬一呢?

  萬一他錯了呢?

  窗外,冷風呼嘯。金凜在石屋中,一次又一次的繞著圈子,被心中的疑惑糾纏著。

  如果,關靖說謊呢?

  如果,幽蘭是無辜的呢?

  他停下腳步,站在床邊,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眼神里閃過複雜的情緒。這不是一場賭局,而是愛恨之間的分水嶺,他無法判斷,是該信任她的無辜,還是繼續懲罰她的背叛。

  因為這枚戒指、因為她不尋常的舉動,他急切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說明三年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謊言。

  金凜走到窗口,推開窗扉,冷風立刻灌入室內。天色已黑,漫天的大雪,一陣又一陣的落下,他仰頭對著窗外,發出一聲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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