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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雨寧說:“沒怎麼,煤氣中毒。”

  鄰居問:“哪一家?”

  白雨寧指指醫鬧家。

  “喲!”鄰居道,“現世報啊!你們是哪兒的?”

  “人民醫院的。”白雨寧沒好氣地說。

  “喲!”鄰居說,“上門服務啊!人還活著嗎?”

  “不知道!”

  這時候消防員上樓來了,他們用專業工具破門而入,先將這對夫婦家中所有的門窗都打開,接著直奔浴室。

  陳衍和白雨寧也跟了進去,只見醫鬧本人如同先前猜測的一樣,摔倒後前額磕在浴缸上,粗看滿腦袋都是血,而他老婆則光溜溜地仰面半臥在浴缸中。

  領頭的指揮把人抬出去,隨即迅速處理還在泄漏的一氧化碳。果不其然,他們家用的還是老式燃氣熱水器,毫無保護的那種,仿佛一隻隨時準備發威的毒氣包。

  白雨寧摸了摸醫鬧的頸側,發現脈搏跳得挺穩定。因為這人撞到了腦袋,口鼻邊還有嘔吐物,不確定他是否有顱內出血或顱骨骨折的情況,旁人不敢輕易移動他,便先從浴缸里撈出了他老婆。

  他老婆戰鬥力也不弱,那天在急診室里把閔阿姨帶的幾個實習生臉上都抓花了。

  浴缸里的水尚有餘溫,說明兩人中毒的時間還不算太長。醫鬧老婆稍微嚴重些,她比丈夫中毒的時間要長,昏迷不醒,渾身皮膚泛著粉紅色。白雨寧嘆了口氣,從臥室床上抓了條毯子將她包了起來,免得她被抬出去時受寒。

  這時候救護車也到了。

  陳衍和白雨寧便退了出去,站在一旁望著急救人員和消防員一撥撥進出,最後將醫鬧和他老婆放上擔架,抬下了樓。

  跟車的護士問他們認不認識這對夫妻的親屬。

  “認識一個。”白雨寧說,“在人民醫院太平間停著呢。”

  護士白了他一眼,問其他圍觀者。

  其他人說:“他沒騙你,他媽真在太平間,別說頭七,五七都過,如今鄰里關係淡漠,有些樓上樓下的住了好幾年卻連面都沒見過,就算互相之間認識,以這對夫婦的人品,估計也不討左鄰右舍的喜歡。

  護士說:“那算了,警方會幫助我們查。”

  救護車拉響汽笛開走,一切回歸平靜,看熱鬧的鄰居們意猶未盡地陸續散開。陳衍和白雨寧對視一眼,發現除了回家,也確實沒有其他事情好做。

  兩人下樓,上車,白雨寧開始沉默著,而後索然無味地說:“這人救得實在不慡,感覺自己吃了蒼蠅了。”

  陳衍說:“呵呵。”

  他問白雨寧,“煤氣中毒治療起來困難嗎?”

  白雨寧說:“我也只是略知道一點,中毒深淺首先取決於一氧化碳濃度,其次是中毒時間,再次是那人本身的身體素質,總之都是要進高壓氧艙的。治療後有些人只有頭暈等輕微的後遺症,有些人卻會得中毒性腦病,嚴重的會精神失常或喪失行動能力。你放心吧,此夫妻倆打遍搶救室無敵手,有這樣的好身板,情況一定不會太差。”

  白雨寧不慡起來喜歡四處找茬,當然他不敢找陳衍的茬,因為陳衍生氣起來還是很讓他膽寒的。仿佛自然界的一物降一物,劇毒之物十步之內必有解藥,白雨寧雖然大部分時間看似占了上風,但事實上陳衍是他的克星。

  白雨寧先是罵了路邊的行道樹,又指責隔離帶修得傻,經過衷濟堂時還表示該藥鋪的裝修風格簡直俗不可耐!

  “先不說你們把那座民國房子弄得中西合璧,就說那塊,衷濟堂,的老匾,掛就掛吧,偏要在旁邊貼一張我爸微笑的大臉,跟遺照似的。我要是患者,看這老頭的面相就不肯上門!”

  陳衍笑道:“大伯保養得很好啊。”

  “得了吧,”白雨寧噘嘴,“一臉偽善。”

  到陳家後他意興闌珊,倒頭就睡,陳衍踹他說:“回你自己家睡去,你這樣讓我睡哪兒?”

  他說:“太羞愧了,無顏見我爹。我才懶得管你睡哪兒。”

  陳衍無奈,卷著鋪蓋睡沙發去了。

  半個多月過去了,有一天衷濟堂的廚子買菜回來,發現有個人在門口探頭探腦,徘徊許久不去。

  廚子老兄生來悍勇,當年入獄就是因為參與街頭鬥毆,此時又身兼保安職能,當然義不容辭地上前盤問,可還沒靠近那人,臉上的刀疤就把人給嚇跑了。

  這時候白雨寧無所事事地從衷濟堂出來,看到了就問:“魯哥,怎麼了?”

  廚子說:“小偷踩點。”

  白雨寧說:“他太不長眼了!這麼窮的藥鋪也偷?”

  “放心,我盯著他呢。”廚子說。

  兩人散了。過了個把小時,白雨寧又無所事事地轉回來,看見廚子正在殺雞,腳邊放著一箱蘋果、一掛香蕉和一小筐西紅柿。

  白雨寧問:“魯哥,葷素搭配,給大家改善伙食呢?”

  廚子說:“不是,剛才那小偷送的。”

  白雨寧皺著眉說:“啥?”

  他何等聰明,片刻之後就猜到了所謂“小偷”的身份,但也不說破,笑嘻嘻地掰了一根香蕉就走。

  陳衍正在衷濟堂里和藥工說事情,看他進來就說:“我以為你回學校去了原來還在家閒逛。你吃什麼呢?”

  “愛的反哺。”白雨寧嘟嘟囔囔的。

  陳衍沒聽懂,又問他手上提的那幾個花花綠綠的東西是什麼。

  白雨寧說是衛生紙,街道反邪教協會給的,包裝上寫著“崇尚科學,關愛家庭,珍惜生命,反對邪教”。

  陳衍於是對衷濟堂的老藥工說:“我就知道養一個失足青年是有用的。咱們要是發現衛生紙用完了,第一反應都是去超市買,能想到去反邪教協會拿嗎?”

  藥工笑著說:“想不到。”

  他匆匆對藥工交代了兩句就準備回公司,白雨寧在他身後提醒道:“喂,中午記得來喝老母雞湯喲!”

  陳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出門時遇到了閔阿姨。這一個多月來她經常照料白希谷,還時不時送點兒好吃的過來,因此和陳衍及白雨寧已經很熟了,人人都把她看作白醫生的老伴兒。

  “你們猜我剛才在路上遇到了誰?”閔阿姨說。

  “誰?”陳衍問。

  “那個打人的醫鬧。”閔阿姨說,“那傢伙鼻子底下一顆大黑痣,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他還躲著我呢?

  “他理虧嘛。”白雨寧笑著說。

  “我的實習生說昨天他還去醫院了問東問西的,結果誰都不理他。當時我要是在,非把他狠狠地罵一頓不可!”閔阿姨顯然也沒消氣。

  “閔阿姨,中午留下來吃飯啊,燉老母雞。”白雨寧又說。

  “哦,今天魯師傅買雞了呀?”閔阿姨問。

  “不是,別人送的。”白雨寧狡黠地眨眨眼。

  他跑回廚子身邊取來香蕉,掰開,給在場的衷濟堂諸位一人遞了一根。

  “吃吧。”他微笑著,“不吃白不吃。”

  第九章 沉香扇

  嘉定縣原本有四害:夏小七、趙屠戶、茶鋪王婆、花月樓芙蓉,但最近又多了一害王錢兒。

  夏小七大名貓剩,行七,名字雖糙,家世不糙,因為他的三四五六哥相繼夭折,長輩給他取個賤名是為了好養活。夏家先後出了七個進士、三個探花,祖上世代都做大官,是有名的宰相門第。

  夏小七是么子,么子一般不成體統,夏小七也的確雞肋:文?不會;武?不行;商?不通。他只會一件事:玩兒。

  王錢兒長得極漂亮,光憑樣貌一人可以砸掉八個花月樓的招牌,可惜,他也是輕佻少年、愛笑喜鬧,好樣兒不學,和夏小七倒是絕配。

  一般有錢人家遇見這種孩子,都願意花錢捐一個出身,日後說起來也好聽,但夏家可不行,世代書香,他們丟不起這個人吶!

  夏小七的爹是個翰林,如今丁憂在家。

  這天夏小七搖著扇子從街頭晃里晃蕩地過來,被夏翰林截住了就打。夏小七扔了扇子飛逃,夏翰林跟在後面哼哧哼哧地追。

  夏小七邊逃邊喊:“堂堂一個翰林,有名的大儒,竟敢當街打兒子,成何體統!?”

  夏翰林也不答話,高舉著尺把來長的藤條,追得夏小七四下里亂竄。趕巧兒王錢兒正趴在牆頭上,見狀立刻把患難兄弟拉上來,氣得夏翰林直跺腳。

  王錢兒說:“夏老爺,您消消氣,小七在我這裡玩會兒,等下我就把他送回去。”

  說完也不等夏翰林答話,便一躍下了牆頭夏小七沖他爹做了個鬼臉,也跳了下去。

  夏翰林哇哇大喊了一陣,只能作罷。

  此時正值仲春天氣,滿院子裡繁花開遍,夏翰林才子病發作,一個激靈渾身發顫、膝蓋窩兒發癢,偶得佳句:兩株桃杏映籬斜,妝點幽巷故人家。

  哎呀!好詩呀!好詩!夏翰林咂咂嘴,急著回去寫下來,倒把兒子給輕鬆放過了。

  夏小七跟著王錢兒說說笑笑走了一陣,突然停下說:“哎呀!不好,扇子丟了!”

  王錢兒問:“哪一把?”

  夏小七說:“你送我的那把。不行,我可得找回來。”

  王錢兒攔住他說:“身外之物,丟了算了。”

  夏小七仍不甘心,王錢兒勸說算了算了,又拉著他喝酒,又相約去爬山玩兒,夏小七轉眼就把丟扇子的事兒忘在腦後。

  這天晚上縣衙的鮑師爺睡到半夜,被人搖醒了獻寶。他迷迷糊糊地呵斥說:“什麼東西!”

  來人是他的呆兒子鮑大,他說:嗲,可不得了了,我撿著了個好古董!”

  鮑師爺大為驚奇道:“拿來我看看。”

  鮑大轉身把扇子奉上說:“經上馬坊當鋪劉老三認定,乃是宋代的扇子。”

  鮑師爺氣不打一處來,扔還給他道:“宋代並無摺紙扇,這種東西只有鄉下佬才當寶貝。他劉老三是有名的jian商快嘴,你這畜生竟然跑到他面前丟人現眼,你說我這老臉還要不要?”

  鮑大白白挨了一頓數落,很是惱火,出了家門後心想:東西倒挺美,可惜是個不吉利的玩意兒,連累了少爺我。於是他又跑了三里地才把扇子扔了,口中兀自罵罵咧咧。

  嘉定人人都知道知縣老爺不管事,管事的是鮑師爺。

  鮑師爺四十出頭,長得像個五寸釘,蠟黃臉鷹鉤鼻,老鼠鬍子,說起話來拿腔拿調還特尖酸。但他也是真有些本事,他要管書啟,寫應酬文章;要管刑名,辦公門案子;要管錢糧,管地丁人口,管雜稅徵收;還得兼顧衙門裡的帳房,除了始終沒考上個功名只能給人做幕僚,倒是樣樣拿得起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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