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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央求他去穿條褲子,他說:“一會兒穿,太熱了。”

  我問:“你在別人面前光著身子難道不覺得尷尬嗎?”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不高興了?那我這就去穿。我主要覺得你不算是‘別人’,可能因為是學畫畫的吧,看人的眼神特別純潔。”

  ……

  純潔?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純潔?我有欲望啊!我他媽的欲望如他媽的紅蓮之火啊!我被他氣得惡笑不已,乾脆挪倒下鋪攤手攤腳說:“來吧,要按就按。”

  說實話他的技術不錯,好像體育系有專門教授如何按摩以緩解輕微的運動傷害,總之我在一分鐘之內就睡著了。醒來後看見徐真人和阿朱圍著桌子啃鴨脖。徐真人湊上前說:“你和阿朱很危險,你很危險。”

  我望向阿朱,阿朱一臉懵懂沖我搖頭,於是我罵徐真人:“你才危險,美院你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徐真人用葛大爺那深沉的語調說:“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核兒帶著半箱啤酒回來,我們邊吃邊閒話,大概到了九、十點鐘,突然跳閘了。我們宿舍樓舊,樣樣都老化,看這情況必定是哪位神仙又偷偷用電爐了。我們挨個兒把頭探出去破口大罵,這時聽到隔壁樓也在罵,才知道是整個學校停電。

  停了電的宿舍無異於烤箱。阿朱又活泛了,他不停說:“去游泳吧?”

  第4章

  我勉為其難答應了,但是拒絕在任何人面前暴露我慘不忍睹白斬雞般的肉體,核兒顯然沒有這種自覺,從這個角度看他就像一根刀削過的肋條。阿朱強健有力的身體在水中浮沉,雖然看不清,但也足夠我遐想的了,我一邊兒遐想一邊兒嘆息。

  徐真人不會游泳,而且和我一樣有六七分醉了,他躺在邊上翻來覆去,喃喃自語,雙眼閃動著病態的精光——弄得我有些怕。

  其實學校的泳池暑假晚上是不開放的,就算開放,面對的也是游泳隊,我們四個如果是被校工逮著,少說也得替他們刷半年的地。好在今天停電,月亮又朦朦朧朧的,誰也不知道黑黢黢的角落裡還藏著幾個人。

  我晃著徐真人說:“真人!真人你怎麼了?你可別這時候發病啊。”

  徐真人說我沒怎麼,我的靈魂正在天空上遊蕩,你看見了沒有?

  我說:“我送你回宿舍吧,睡一覺什麼都好了。”

  “桃兒,”徐真人一骨碌爬起來,“你除了會嘆氣外還會什麼?”

  “什麼?”

  “你有這個嘆氣的時間,不知道能做出多少事了。你才二十多,就算做錯了,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後悔,怕什麼呢?”

  “真人,”我盯著他,聲音都發了顫,“真不知道你是瘋子,還是確實有道行。”

  “去做!”徐真人伸手一揮,犀利的眼神穿越亘古。

  我咬牙跳起來,奔向跳台。是的我已經想了很久了,看這天色,看這月亮,看這黑暗籠罩的校園!不能錯過此等良辰美景,一定得製造點事故。

  一場叫做“人工呼吸”的古老的事故。

  我還得確保被人工的一定是阿朱,如果不幸是我,難免醒來時會看見瘋狂掄我嘴巴子的核兒。

  十米跳台很高,風很大,我站在上面哆嗦了。夜空是深藍色的,沒有星星,只有一圈淡淡的白色月光,我扶著欄杆顫悠悠地站起來。體內作亂的酒精和徐真人的雷音獅子吼使我覺得自己已經與這夜空融為一體,我好似掌控著整個天地,整個氣流運轉,還有腳下那個遙遠的深黑色的泳池。

  阿朱光滑的脊背就像條魚般在水中若隱若現,等他再一次躍出水面的時候,我閉著眼睛跳了下去。沒錯,我要把他壓到池底,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想出這種辦法但眼前只有這種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能讓那廝暈倒?!

  讓我親阿朱一口!

  我跳了!

  其實我不會跳水。

  我自覺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像塊大餅般“啪”的平拍在水面上,既沒壓住水花,也送走了意識。

  不,其實意識還有一點,我知道阿朱和核兒在池底摸索我,還聽見他們商量,阿朱說趕快人工呼吸,核兒說這麼麻煩幹嘛,掌摑吧。

  ……這牲口,我果然沒看錯……

  我是到第二天才醒的。

  阿朱正坐在我的床前,看起來很不高興。他說:“同樣是喝醉了,怎麼徐真人就躺在泳池邊上睡覺,你怎麼就上了跳台呢?”

  可、可明明是那傢伙攛掇我……

  “桃兒,”阿朱說,“真人問了他的主治醫師,他說你這種情況可能是心理壓力過大引起的,以後還有可能出現自傷自殘的情況,讓我們注意觀察你。”

  他把凳子拉近了一點:“從今往後,我會二十四小時密切監視。”

  我傻了:“你開玩笑?”

  “沒開玩笑。”

  “我沒事。”

  “你有事。”

  “你他媽出於什麼理由寧願相信一個神經病醫生也不相信我?”

  “因為你神經了!!”他咆哮。

  我第一次看見他發火,還是很嚇人的。

  “核、核兒呢?徐真人呢?”我開始尋求母性的安慰。

  “上課去了,這幾個小時我值班。”

  我們默默對坐了一會兒。我現在的臉色肯定比牆壁還慘白,我第一次產生了不願意見他的念頭。我已經被這種亢奮的只能爛在肚子裡的情感灼燒很久了,我喜歡他,我喜歡這個傻大黑粗的混蛋,這太荒唐了。就在數月前我還是個看見美妞兒就挪不動步的傢伙,現在為什麼會陷入這種情況?

  不能說,一旦說出去我在他眼裡才是真的神經了。

  我厭惡我自己。

  “你要去哪兒?”他問。

  “博物館。”

  “一起去。”

  “不用了,”我無力地說。

  “一起去!”他吼起來。

  “好吧,好吧,別叫喚了,我心裡很煩……”

  我蹲在博物館的角落裡拿著速寫本畫畫,而且已經畫了大半個小時,鬼知道我畫的是什麼,不過是一堆雜亂的線條。阿朱守在不遠處,低頭玩著手機,絲毫不顯疲態。

  我偷偷打電話給核兒:“快來接我,阿朱太嚇人了。”

  核兒說了句“配合治療”就掐了線。我只能打給徐真人,徐真人在課堂上旁若無人的放聲大笑:“啊哈!啊哈哈哈!十米跳台!啊哈哈哈哈哈!”

  畜生!

  我收拾紙筆,阿朱問:“走了嗎?這次去哪兒?”

  有人亡我等藝術家之心不死,我想不出去哪兒,有時候兩個人單獨相處也並不叫約會。

  他提議:“去網吧吧,我陪你玩會兒遊戲。”

  我不玩遊戲,不是每個傻冒都玩遊戲。顏小二加了我的好友,在他的頭像孜孜不倦地跳動了十五分鐘後,我點開了信息。

  顏小二問:“最近怎樣?”

  我說還行。

  他問:“阿朱怎樣?”

  你老關心阿朱幹什麼?他違反了什麼物理定律?

  顏小二說你要是覺得不開心就出去玩一圈,旅行是獲得快樂的最好方式,也能獲得心靈的啟迪。

  我一下子被他點醒了,晚上回到寢室,我宣布自己要去西藏。

  “別折騰了,桃兒!”核兒漫不經心的說。

  我沒折騰,就是要去西藏,我要去朝聖,去取經,去淨化心靈,那首歌怎麼唱的?“瑪尼堆上陽光雨”,我要去沐浴陽光雨。

  “你有錢嗎?”阿朱問。

  我枕頭底下還有一千多,另外還有一台電腦可以變賣,還有一輛半新不舊的自行車,我可以騎車去拉薩。我坐下來開始給英語老師寫熱情洋溢的請假條,並且連夜就塞到了她的辦公室。

  早上八點,迎著朝陽我出發了,不指望誰來送我,玄奘是孤獨的,鑒真是孤獨的,鳩摩羅什是孤獨的,凡是一心求法的都是孤獨的。我留戀地望了一眼寢室,暫別了阿朱,回來後我可能已經成聖了。

  第5章

  我出了宿舍樓,看見面前站著英語老師。這位英俊的婦女單手、瞬間就把我制服了。

  “要去西藏?嗯哼?”她捏著我的後脖子。

  “我告訴你,我替你們美院當義工這麼多年了,每年暑假補課到一半,總有那麼幾個跳出來嚷嚷要去西藏,去敦煌,去柴達木,去羅布泊,去朝聖,去採風,去發掘人生的真諦。想得美!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上九天下九天十八層地獄,英語四級還是在等著你!逃不了!現在給我滾回你的寢室去!”

  我滾回寢室,三名麻友正好整以暇地等著我,我把頭埋在核兒懷裡,默默流下了屈辱的淚水。

  核兒說:“一早上看見邵麗明,感覺怎樣?”

  “太刺激了,”我啜泣。

  “邵麗明就是這樣,總是在出其不意的時候給予你致命的一擊。”連徐真人也同情地說。

  這時候邵麗明又在樓下喊:“剛才那個誰!桃、桃什麼的!桃影!”

  我怯生生地把頭探出窗口。邵麗明說:“既然你們幾個這麼閒,不如去幫幫我們老吳的忙吧!我付你們工錢!”

  她的老吳就是徐真人的授業恩師,美院的副教授。

  我們上了邵麗明的車,她一路往郊區開。“我們老吳最近想自己建一個古典園林,原先有幾個雕塑系的同學幫他張羅,但是現在都放暑假走了。我這些天請了好幾批瓦匠木匠,都被他趕跑了,說是不能理解他的意圖,我想你們與他一脈相承,應該能理解他的意圖了吧。”

  車子在蜿蜒的山路上開了許久,正當我們昏昏沉沉要睡覺的時候,邵麗明說:“到了。”

  我們下了車,眼前好大一座宅院,遠看粉牆黛瓦的,有點兒像我們老家的樣子。可進了門大家都傻了,邵麗明得是出於什麼樣的勇氣才能把這宅子稱為“古典園林”啊!是什麼樣的瘋狂藝術家才能創造出這樣的鬼屋啊!

  邵麗明臨走時照應:“好好看著老吳,別讓他亂跑!”

  老吳迎了上來,熱情地與每個人握手,嘴裡說著同學們好,歡迎歡迎,尤其和阿朱多握了一會兒:“小伙子不錯!真帥,真結實!我這兒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會和水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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