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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覺得漫天滿地都是血紅顏色,喉嚨口裡不知堵了什麼,吐不出,咽不下,發不出聲,只會空洞洞瞪大了眼,不可抑制的顫抖從指間起漸漸蔓延。

  後心被一隻手牢牢托住,是趙瑞嵐。

  他驅使照夜白緊緊貼著我的馬,長長的伸過手來,看著我,卻不發一言。

  “報將軍!”有人高聲說:“有都尉一人,貪圖遼軍財寶,現已被斬於馬下!”

  趙瑞嵐點點頭:“依軍法,應立裁,做得好。”

  那將領揮刀高呼:“將軍陣前執法如山!我等應爭先立功報國!!”

  眾人立刻爆發出“殺呀,殺呀,”的怒吼,縱馬狂奔,氣勢洶洶,鋪天蓋地。

  我卻好像突然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無意識一夾馬腹,恍恍惚惚、混混沌沌中也跟著他們跑。

  跑出不知道多遠,才漸漸回神。

  明明恨馬仲源恨得要死,此時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心裡悲涼到極至。

  不可一世的王族親信,赫赫揚揚的雄軍將領,並非戰死,卻一夜之間變成了戰場上被人踢來踏去的屍首。帝王愛將,肱骨重臣,富可敵國,名揚天下……原來這千千萬萬信誓旦旦,對天盟誓,親口許諾,到頭來還是抵不過那一把快刀。

  “有多少宦海茫茫吁可怕,那風波陡起天來大。單聽得轎兒前唱道喧譁,可知那心兒里歷亂如麻,到頭來空傾軋。霎時間開美缺錦上添花,驀地里被嚴參山頭落馬……”

  冰寒刺骨,連我,都覺得怕。

  一直攆,一直攆,遼軍一路撤,一路被攔截,人數越打越少,大勢已去。但除去投降、被擒、被殺、被踩踏而死或是在屍骸堆中奄奄一息的之外,仍是有數千散兵,北逃而去。首將蕭臘剌,也沒有抓到。

  趙瑞嵐不肯停手,一路追去。我則半途折返,也不打招呼,一個人懨懨而回。

  一場血戰,天色已經亮了,看見有祈軍酣戰之後,正在打掃戰場。遼營已經成為灰燼,屍骸遍地,血跡斑斑,那河中也漂滿了浮屍。

  我卻仿佛麻木,視而不見,滿腦子想的都是景言在哪裡?!

  “景言……景言……”我嘶啞著嗓子喊。

  景言你在哪兒?!

  “景言!!”

  “景言!!”

  “景言……”我徒手扒開屍堆,只怕被壓在最下面那血淋淋的一個是我那傻傻的景言。

  磕磕絆絆,一路尋來,滿身鮮血淋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景言!!”我無助哭喊:“景言你在哪兒?在哪兒?”

  突然有一雙冰涼的手臂環繞肩膀,抱得死緊,有人顫抖著哽咽出聲。

  我回頭便賞他一記結結實實的大鍋貼。

  “臭小子!!”我吼:“你要把我嚇死?!”

  我有多擔心你知不知道?!

  他雪白的臉上全是血跡,佩劍卷了口,原本灰色的軍服也被染成黑紅。只楞楞睜著美麗的眼睛看我,終於懂了,淚珠滾滾,落在臉上仿佛鮮血滴下。

  終於忍不住,撲到懷裡,只是比我還高半個頭,只好摟著我的脖子號啕大哭,說:“小晏,對不起。”

  “對不起個屁!”我恨恨道。

  “對不起……”

  “走!回去!”

  “嗯……”

  ……

  夠了,戰爭就是戰爭。鮮血、死亡、陰謀、背叛。

  但景言沒死,趙瑞嵐沒死,我沒死,百里悠被我栓在祈營桌腿上也沒死……

  我便心滿意足。

  嗯?

  什麼?少一個人?

  哦!文……文老狐狸呢?!

  第35章

  老狐狸正大刺刺躺在床上攤手攤腳睡得正香。

  我毫不猶豫地一撲,壓在他的胸口上,招招手,喚景言同壓。

  半分鐘,老狐狸呼吸不暢了。

  一分鐘,皺眉微微掙扎了。

  一分半鐘,做噩夢扭動了。

  兩分鐘,被魘醒了。

  “文郎~~”我幽怨的嗔道:“你不在,奴家好~寂~寞~喲~~”

  他迷迷瞪瞪了一會兒,“嗷嗷”叫起來。

  “你怎麼搞得這副鬼樣子!?你頭髮上黏答答的是什麼?!”

  “血啊。”我老實回答。

  “祈國就沒人了嗎,將軍要拿你充數!”

  他又指著景言:“看看你,看看你,到底殺了多少人啊,血腥氣沖天,……別扳著指頭數,別告訴我,我這人缺點就是太善良,最是菩薩心腸。”

  “哎!”我說:“菩薩,你也不問問我倆受傷了沒有。”

  “看這副開人玩笑的精神氣還要問嗎?”

  “要問。”

  “景言你傷哪兒啦?”

  景言小傻瓜搖搖頭:“我沒受傷啊,以前遇到的對手要比他們厲害百倍。”

  我說:“你怎麼不問我?”

  “你不用問。”

  我立刻纏手纏腳嚴絲合fèng貼在他身上,蹭:“文郎~~你好薄情喲~~~真真愁煞奴家了也~~”

  “啊!下去,下去,髒死了,我這可是白衣服,白衣服。”

  已經不是了,我抬頭,滿意的看到一件血衣。

  “好吧”他無奈:“千年妖兄,你傷哪兒了?”

  我泫然欲泣,抬起一隻纖纖玉(血)手:“我在死人堆了扒景言時,指甲斷了啦~~~~”

  “真是好重的傷。”

  “是啊,憑此傷就應該連升三級。”

  老狐狸對景言說:“我叫你不要跟著他,你偏偏要跟。除了臉以外,他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好處,你跟著他,還想學得多壞?那個齊王也是……”

  “百里悠呢?”

  他明明就是被栓在這裡的。

  我轉一圈,撿起半截斷繩,贊一聲:“好牙口。”

  “景言,咱們去找找他。”

  “不用!”

  百里悠站在帳篷口,恨恨的:“你們回來我就看見了。”

  “心肝,你沒事吧?”

  “用不著你擔心!”百里悠氣得狠了。

  我笑起來,走過去:“誰惹你了?”

  他怒睜了圓溜溜的眼,氣咻咻瞪我:“哼!!”

  “原來是我。我怎麼惹你了?”

  “哼!”他扭頭。

  我把他的頭扳過來:“怎麼了?”

  “哼!哼!”他又扭過去。

  我和景言對視,偷偷笑起來。

  “之賢兄你先陪著齊王哼哼,我們弄乾淨了再來。”

  “你們敢走!!?”百里悠猛的扯住我,氣紅了眼圈。

  “我們……”

  “你們是天底下最無情無義的兩個!”他吼道:“丟下我時那麼乾脆,回來找我又那麼隨便!”

  我微笑:“……我們錯了。”

  “一句錯了就夠啦?!”他努力繃住淚:“好不容易弄斷繩子,這些軍士一個個全都攔著我,苦苦捱到天亮才乘機逃出,卻看到你們兩個血淋淋……血淋淋的回來……”

  我拍拍他的肩,柔聲說:“回來不就好了麼。”

  “呸!”他終於委屈落淚:“你們死在遼營才好呢!”

  我把他攬入懷中,輕輕撫摩他的背,心底里柔軟一片。這個口是心非的傻孩子……

  他啜泣:“我看到大批將士們都陸陸續續回來……就是沒有你們,我很害怕。”

  我輕輕說:“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好好回來了,連一塊皮都沒破啊。”

  “喲!那可不是!”文之賢接口:“他可身負了重傷呢!”

  我白他一眼,突然想起來,問:“對了,你是攆一隊遼兵去了麼?”

  “啊!”老狐狸跳起來:“還不是你這妖怪出的鬼主意!什麼追啊退啊差點把我給累死!魯直又來的傻,常常一日夜就走一兩百里。宿營時,衣不解帶,席地而寢;天色微明,躍然而起,略略進些飲食,又要上馬急弛。”

  “很辛苦麼。”

  “當然辛苦,簡直心力交瘁!我是個書生!文弱書生!”他喟然而嘆:“栽在你手裡,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年景不對,狐狸精都出現自我認知障礙了,先說自己是菩薩,現在居然還認為自己很文弱。

  趙瑞嵐整整五天後才回來。

  期間,還有大批的騎兵隊伍不斷被調進調出,文老狐狸其實也忙得很。

  只有我最閒。睡睡覺,喝喝茶,散散步。

  終於想起來,興沖沖帶兩個打手去找李懷商麻煩,卻被告知已經先行回朝。覺得茫然若失,生命中的樂趣都被剝奪了。

  趙瑞嵐回來後,把景言叫走,坐在大批將領之中,一起聽人讀文之賢起糙的奏摺。說此此雷州大捷,陣斬遼軍三萬餘人,河道“亂屍填溢,水為不流”;俘虜一萬多人,奪獲馬匹兩萬匹;陣斬遼軍大將三人,she死一人;北逐遼軍兩百餘里……鋪張揚厲,大序戰功。

  景言回來說得眉飛色舞,我還笑眯眯的聽,表揚他終於(匪夷所思的)完成了從小男寵到軍事將領的人生跨越,是質的飛升。

  直到趙瑞嵐喊我去,我才考慮到,我是不是正在走著一條相反的蛻化變質道路?

  果然,美人叫我,真的只是想吃豆腐而已。

  他也真累了,一會兒便摟著我這個抱枕沉沉睡去。我卻腦袋裡不知想些什麼,就是睡不著。

  人生道路麼?

  呵呵。

  大學畢業二十一歲,一團孩子氣。半開玩笑的爭取省委選調名額,竟然得中。得意洋洋告訴輔導員。當時他也不過二十五六,還在念碩士,亦師亦友。楞了半天,才翻箱倒櫃找出本舊書來,一看,清人王永彬,《圍爐夜話》。

  他說:“別笑,別笑,把你什麼遊戲攻略,武林秘籍統統扔了吧,回去給我好好看這書。看完了,記住了,就能出社會了。”

  工作頭兩年,磕磕碰碰,一路艱辛。

  二十三歲破格提干,被寫了人民來信。市委、政府、組織部、紀委……沸沸揚揚。明明知道是誰,明明以為是德高望重的老同志,明明對我表現的最照顧,明明把他當人生導師,可就是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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