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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朗維爾——記憶中的街道(2)

  仿佛是進入了一個讓人難忘的電視劇情節。法國朋友都靜靜等待著下文,然而興奮的巴金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話講得太多了,他見附近已經集聚一些法國女侍,她們也好象被他的故事深深吸引了。於是他就決定把這個談話在適當的時候停止了。

  “那個吳後來究竟怎麼樣呢?”克朗西埃仍然沉緬在巴金營造的悲劇氣氛中,他開始關注小說中人物的結局。可是巴金剛剛經過漫長的旅途,有些太累了,他發現法國同行們也有些累了。他不想繼續講下去,於是用最簡短的語言結束了他講的小說之外的故事:“後來,吳的下落不清楚了!……不過他肯定活著,我寫這篇小說的原因,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再見到我的老朋友吳,當然,也在紀念我在法國當留學生的這段難忘的經歷!”

  “哦,巴金先生果真是一位傑出的大師,他是把在生活中發現的一點一滴,都加工成真正文學作品的大師啊!”法國友人們都從巴金的故事裡回到了現實。他們感到巴金在事隔50多年後再次出現在古老的巴黎,實在是一個奇蹟。他的到來無疑會讓那些從《家》和《寒夜》法譯本中接觸三十年代中國社情的法國讀者們,有機會進一步了解古老的東方。

  克朗西埃激動站起來向巴金祝酒,他說:“親愛的大師、您的名字,您的作品,您的榜樣,您的生活就意味著對正義和自由的熱愛。從您年輕時代起,一種渴求而經久不息的激情指引著您的思想、作品和行動。用一句話來說,你是一位同舊的封建社會進行鬥爭的反叛者!”

  宴會上所有人都鼓起掌來。掌聲打破了大廳里的沉寂,巴金臉膛上也現出了欣慰的微笑,他好象剛剛從一場噩夢裡回到現實,老人透過迷離的燈火,望著廳外的一幢幢古老建築,這時他發現法國巴黎就在他的腳下。

  “親愛的巴金先生,”一大群法國作家都紛紛離座,來到巴金的面前舉起酒杯,恭敬地敬了巴金一杯。為首的法國作家高舉杯盞,對巴金也對所有在座的中國客人說:“我們衷心祝福巴金先生幸福,自由,期待您給中國,給法國,給全世界寫出新的傑作!”

  大廳里再次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巴金的眼睛濕潤了。

  巴黎,在迷茫的春雨中顯得格外嬌媚。

  巴金一人佇立下榻的旅館門前雨搭下,凝視著那些在雨中奔馳的各色轎車和打著五彩繽紛雨傘的匆匆行人,這時候他就會想起52年前自己初來巴黎的情景。他記得那時也是在這條街上,他呆然站在小客棧的門前,翹望著奔來馳去的小汽車。那時他和現在不同,只是個剛從中國來歐洲求學的窮學生,他對陌生的巴黎感到無所適從。巴金彷徨著,每天都從這條大街上經過,就象一個尋覓不到方向的盲人一樣。

  學生時代畢竟是艱苦的。初到巴黎的巴金,早飯後就匆忙離開旅舍前往大學裡聽課,他那時很喜歡讀英文書,可是又沒有錢購買。於是他只好在夜晚到圖書館去借閱,發現好段子他就動筆抄在練習本上。巴金那時心靈空虛,只有靠書本上的知識來充實。他的憂鬱性格也許就是那時開始養成的。畢竟才23歲,巴金太年輕也單純了。那時他天天在門前想著,我為什麼要到法國來?中國不是很好嗎?當初他從成都出來時,巴金決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鬼使神差地來到巴黎。從上海出來的時候,他曾對法蘭西產生過特別強烈的嚮往。然而,如今當他真正來到巴黎,才感到一個中國青年在一個以法語為主要交流特點的城市裡生存,竟然顯得那麼孤獨和無奈。

  靈台無計逃神矢,

  風雨如磐暗故園。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薦軒轅。

  那時候巴金一人無事時,常會把魯迅的《七絕·自題小像》,寫在一張白紙上,懸掛在自己的床前。沒事的時候,就會悄悄默誦著,以慰藉自己孤寂的心靈。

  “巴金先生,莫非這裡就是您當年住過的地方嗎?”在沙沙的細雨中,幾輛小轎車已經按照巴金赴法前商量的日程在開始行動了。負責接待巴金一行的是法國著名作家、法中友協主席貝熱龍。他和巴金坐在同一輛車裡,沿著雨中街道向前駛去。不久,長長的車隊便離開那條喧囂繁華的大街,駛進一條僻靜而幽深的小巷。這就是巴金多年前就熟悉的地方——布朗維爾街。五十年前這裡曾是巴金眼中較為繁華的大街,而今經過戰爭與數十年風雨滄桑的變幻,竟然顯得那麼破敗與古朽了。

  “對,就是這條街,就是這條小街。可是,我為什麼就找不到當年住過旅館了!”巴金走下車來,站在霏霏的牛毛細雨中,極力在雨中尋覓那些小街兩旁的屋舍和小樓。舊貌儘管依稀,然而巴金卻發現這條街上與記憶中的街道不同了。那些鱗次櫛比的民宅,竟忽然失去了往昔的光彩,房舍的牆壁變得班駁暗黑了。破舊的鐵皮屋頂上出現了陌生的補痕,他記得1927年他在這裡住的時候,住的是一家臨街的旅館。那是個第五層臨街的小窗子,時至今天仍然記在心裡。可是,巴金老人感到感到奇怪的是,那幢黃色法蘭西式小樓,竟然不知為什麼再也尋不到了。

  “巴金先生,您就是從這裡開始寫小說的嗎?”貝熱龍對這位中國老作家的經歷非常熟悉,他是讀過巴金《自傳》絕無僅有的法國作家之一。正因為他多年始終在研究小說《家》的作者,所以貝熱龍對面前這條狹窄破舊的街道一往情深,因為他知道這條小街的珍貴就在於五十年前,這裡曾經為一位日後震憾中國文壇的作家巴金,提供過食宿和一處可以暫且棲身的寫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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