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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珊已經聽得入迷了,她被巴金的文學之夢和遠大的抱負所感。

  巴金繼續向妻子敘說苦衷:“我二十三歲從上海跑到人地生疏的巴黎,想找尋一條救人、救世,也救自己的路。說救人救世,未免有些誇大,說救自己,倒是真話。當時的情況是這樣:我有感情無法傾吐,有愛憎無處宣洩,好像落在無邊的苦海。中找不到岸,一顆心無處安放,倘使不能使我的心平靜,我就活不下去。”

  “太好了!”蕭珊緊緊地與他相擁,她感到和巴金的結合就是自己人生的最好歸宿。那天晚上她們在窗前喁喁細語,直到夜深,直到黎明。她們都感到彼此間有那麼多想說又沒有吐出的話。窗外的溪水在寧靜的夜裡發出喧響,夜在溫馨中漸漸逝去。

  數十年後,巴金在回憶起他和蕭珊在貴陽的結婚時曾這樣寫道:“我們結婚那天的晚上,在鎮上小飯館裡要了一份清燉雞和兩樣小菜,我們兩個在暗淡的燈光下從容地吃完晚飯,散著步回到賓館。賓館裡,我們在一盞清油燈的微光下談著過去的事情和未來的日子。我們當時的打算是蕭珊去四川旅行,我回桂林繼續寫作,並安排我們婚後的生活。我們談著,談著,感到寧靜的幸福。四周沒有一聲人語,但是溪水流得很急,整夜都是水聲,聲音大而且單調。那個時候我對生活並沒有什麼要求。我只是感覺到自己有不少的精力和感情,需要把它們消耗。我準備寫幾部長篇或中篇小說。我們在花溪住了兩三天,又在貴陽住了兩三天。然後我拿著親戚的介紹信買到郵車的票子。我送蕭珊上了郵車,看著車子開出車場,上了公路,一個人慢慢走回旅館。……”

  眼前的景況,萬籟俱寂,讓巴金忽然感到和當年的花溪之夜有幾分相似。然而,他尋遍了那幢空寂的小樓,始終尋不到蕭珊的影子,好一陣,他才從一隻五斗櫥里,翻找到一張發黃的舊照片。那是蕭珊六十年代拍攝的小照。他把她的照片捧在手上,看了又看。半晌,一串混濁的老淚流淌下來,滴落在蕭珊那張含笑的玉照上。

  第三章 五步之內仍有陰霾

  五步之內仍有陰霾

  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捲雲舒。

  ——明·陳繼儒:《警世文》A, 可是,讓巴金大吃一驚的是,8月2日當他還在杭州的時候,忽然聽到從上海傳來了不幸消息:葉以群竟在造反派的批鬥中從樓上跳了下來,當場跌死!

  B, 巴金依然還像從前那樣走上了樓梯。雖然和他打招呼的人不多,但他對這種冷冰冰的氣氛早已經習慣了。從前他作為市作協主要負責人的時候,剛才那些與他探肩而過的工作人員,都會主動向他陪著笑臉,沒有話也要找話說的。而今天巴金再也不是從前的巴金了。

  C, 剛從亞非作家緊急會議的會場回到上海作協的巴金,從一個舉國人人敬仰的著名作家,變成了人人喊打的上海文藝界黑老K,當然也是有一個轉化的過程。

  D, 只有在無人的時候,巴金才會一人踱到院子裡那兩棵枝繁葉茂的玉蘭樹下。他到樹蔭底下來,當然不僅僅是納涼,只有巴金心裡清楚他與這兩棵廣玉蘭有著多麼深厚的感情?他是佇立在這裡思索著那早已經逝去的歲月,回憶他和蕭珊在一起的日子。

  陌生的大樓,陌生的人群(1)

  巴金居然沒有再回奉賢幹校。

  他被破例留在上海,是巴金做夢也不曾想到的。離開那“工宣隊”嚴加管理的五七幹校,離開了那熟悉的木床,再也不必下田勞動了,這對於一個年邁的老作家來說,無疑是不幸中的萬幸。也許是因為巴金在“文革”中處境過於讓人同情,也許是“工宣隊”看到他家庭的實際情況,所以對這可憐的老人網開一面。巴金在處理完蕭珊的後事以後,在家裡過了一個苦悶的夏天。

  他始終無法走出痛失愛妻的陰影。

  儘管在身邊有女兒和女婿在照顧著他的起居,儘管兒子也病癒出院了。可是巴金在失去蕭珊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的心情一直苦悶憂鬱。老人常常是以沉默來打發空寂的時光。沒事的時候他就一人呆呆坐在樓下的藤椅上,面對著桌前那幅已被他加了精緻相框的蕭珊遺照,回憶著他和她走過的坎坷之路。巴金總在想著蕭珊和自己渡過的最後幾天,他記著她斷斷續續對自己說的話:“我不怕死,死了也是一種解脫,我怕的是我如果去了,你怎麼辦?……”

  如今,巴金果然是一個人了。他望著已被人們多次抄家的樓上樓下,心中不免泛起愁苦和愴然。

  “我不能始終生活在苦悶中,如果我總是這樣的心情,就對不起已經在九泉下的蘊珍啊!”在九月里,天邊漸漸刮來一陣陣涼爽的秋風時,巴金已經得到通知,要他每天到上海巨鹿路那幢熟悉的大樓里去上班。他知道那裡是自己工作多年的地方——上海市作家協會。想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辦公室,巴金心裡就情不自禁地泛動著一股熱血。他在心裡暗暗對自己說:“不在沉默中暴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我應該掙紮起來,一定要象從前那樣生活和工作。我要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不會讓蘊珍失望啊!……”

  巴金又開始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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