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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樓上最好作你的寫作間,因為在樓上寫作,可以讓你有一種安靜感。”巴金翻閱著蕭珊生前留下的一些文字,他想通過這些妻子早年寫成的小說與散文,重溫他們的從前。在建國以後,蕭珊雖在《上海文學》工作,可是,她聽從了丈夫的叮囑,始終採取不索取任何報酬的方式。蕭珊在那裡當編輯也與其他人不同,她僅僅是一種義務性的勞動。她那時的作法,就與巴金當年從成都老家出來時的生活準則如出一轍。

  “先生,我們不能讓這座幽靜的小院空蕩蕩的,這樣就沒有任何生氣了呀!”蕭珊那好聽的寧波口音,似乎又從無邊的漆黑夜幕下飄了過來。在靜靜的子夜裡讓巴金聽了心情激動,自從蕭珊離去以後,他幾乎每天夜裡都會夢見她。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始終在他的面前晃動。巴金聽了她的聲音,就會想起蕭珊和他在這座院子裡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剛搬來的時候,是蕭珊提議在院子裡栽幾棵樹。她知道他喜歡廣玉蘭,所以她就千方百計地托人尋找樹苗,巴金記得那是個空氣里飄著揚花的溫馨春日,蕭珊笑眯眯地把兩棵玉蘭樹苗抱進他們的小院。然後他和她一起在院子裡挖坑,栽樹,澆水。如今這兩棵玉蘭樹已經長大長高了,巴金在沉沉夏夜裡一個人佇立在樓下的窗前,他發現當年蕭珊栽的玉蘭樹已經高過了三層小樓的屋檐。枝葉蔥鬱,樹杆茁壯。在夜色里那玉蘭的葉冠顯得黑黝黝的。

  “蘊珍,我記得你是在昆明時就喜歡玉蘭樹的啊!”巴金一人靜靜佇立在夜色里,孤燈把那瘦削的身影投映在樓下客廳的粉壁上。他一人孤零零地望著窗外那兩棵玉蘭,忽然從玉蘭樹上又想起了蕭珊。

  昆明,明麗的天,明麗的水。

  1939年夏天,蕭珊終於找到了上大學的機會。不過並不是前往成都投考東北大學,而是昆明的一所大學。那時,巴金是和蕭珊在桂林停留一段時間以後,忽然獲悉了西南聯合大學即將在昆明開課的信息。當時西南聯大是非常有影響的學校,所以巴金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就勸蕭珊去報名投考。

  “西南聯大?我當然希望投考,不過,我憑著在上海女中的功底,不知是否能考上?”蕭珊見巴金對她考大學的事如此重視,心裡當然高興。不過聽巴金介紹了西南聯大的情況以後,她心裡又產生了一點畏葸。在上海愛國女中畢竟讀書有限,她不知以自己的知識和才華,是否會考上名牌大學。

  巴金凝視著嬌柔的蕭珊,循循善誘地說:“蘊珍,我和你接觸以來,看到你確實有許多優點。特別是勤勞,這很讓我感到吃驚,因為你的出身在我的印象里是不能作體力的,可是,你陪我去漢口時就讓我吃驚,原來你也有吃苦的精神,這很了不起。說到你考大學,也是一樣,世上做任何事情,都是要有一點刻苦精神才行的。你的天份和才華本身就比我高得多,只是你仍然需要加一點刻苦,就好了。”

  “哦,”蕭珊聽了巴金的話,很高興,也很振奮,她慢慢品味著他的語意。蕭珊聽得出巴金在鼓勵自己發奮讀書投考大學的同時,也在話語中流露出隱隱的擔憂。他是在委婉指出她性格上的弱點,那就是鑽研的精神尚須加強。她聽了他的話,臉上現出了不好意思的羞怯。半晌她才恍悟地說:“李先生,你是說我吃苦還不夠呀?”

  巴金連忙解釋說:“不不,不是的。蘊珍,我早就說過,你比我有才華。只是缺少一點刻苦鑽研的精神,我很喜歡你的外語水平,有時候你翻釋一些外國名著的片斷,我看了就是一種意外的享受。雖然說有些釋文並不恰當,也不是普希金和屠格涅夫的風格,可是,它們卻有著很濃烈的文學氣氛。應該說你筆下的譯文大都是有創作性的文學作品,從這些片斷的釋文中,我已經看到你是有希望的女孩子。在這種基礎上去投考大學,我想,你是會成功的。……”

  從那以後,巴金髮現蕭珊開始默默地下了苦功。

  花溪,寧靜的婚夜(2)

  當年他們在桂林隱居的幾個月,蕭珊幾乎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讀書。到了1939年夏天,他和她都回到了上海。這是他們決定在蕭珊投考西南聯大前最後一次回上海。蕭珊需要和她的父母雙親及家人作一次告別,她的母親是通情達理的人,當她聽說巴金支持女兒去考聯大的時候,當即就允許說:“既然李先生同意你考聯大,你投考就是了!”

  7月,巴金把蕭珊送到香港。

  香港對於蕭珊來說同樣是一個陌生的城市。內地烽火四起,可是這維多利亞海邊依然一派歌舞昇平。巴金和蕭珊在香港渡過了難忘的三天。在這裡,蕭珊將要轉路前往陌生的昆明,而巴金則要一個人再回上海。儘管當時內地戰事頻仍,上海已成一個孤島,然而對於巴金來說,上海是他的再生之地。他人雖然已經到了安全之地的香港,然而他的心卻始終沒有離開上海。

  “蘊珍,你去吧。等到你明年暑假的時候,我準會親往昆明的。到那時候,我會讓你看到我在上海寫成的新書。”那時,蕭珊前往昆明還不能搭乘飛機。她只是個窮學生,而巴金也只有一些微薄的薪水。所以她去昆明只能搭客船。那天,當客船在香港碼頭啟航的時候,巴金和友人們共同把蕭珊送進船艙,在分手的時候,巴金再一次叮囑她:“蘊珍,你要記住,到了昆明,一定要多給我寫信,看到你的信,就是我的最大安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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