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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這番話說的委實好笑,可見,有眼睛的不一定看得見,他可能是頭黑瞎子。

  驛站里喝茶都是很有眼色的人,看著情勢不妙,紛紛四散奔逃,茶小乖溜得最快——他在驛站這種仇家相逢、殺人越貨的絕佳場所呆了許久,逃命的經驗一定無比豐厚。

  風沙迷眼,周遭除了風聲死寂一片,灰黃的樹葉苟延殘喘地掛在樹上,將落未落,我全身的神經緊繃,注意力便落在了花妙娘那根拐棍之上。

  花妙娘對白雲焱的態度倒是沒有上次的卑躬屈膝,她不卑不亢地抽出拐杖里藏著的劍,一劍閃來挑開了我的兜帽,我旋身急退立於三遲開外。

  冷冽如刀的風狠狠地吹在我的臉上,我的頭髮被拂散,就連身上的衣衫也獵獵生風,瘦削的我,抽出腰間吹雪如意的時候,卻忽然變得無比堅定。我微微抬眼,肅殺之氣直逼雲焱眼底而去。

  他並沒有因為我的出現而展現絲毫驚訝,眸底漆黑一片如詭海翻湧。我不解,為何我在他眼中見到一絲憐憫。是不忍還是不屑?

  “公子有心包庇,妙娘卻沒有這般慈悲。你倒是認清楚,這是不是宗主要我們找的人?”

  我淡淡抬眸:“真是巧了,二位也是我極想找的人。”

  唇邊笑意仍在,殺機卻也此刻顯現。樹上的枯葉忍受不了風沙的肆虐,選擇掉落,與此同時,我的吹雪如意迎接到一位與之相匹的敵人。花妙娘好像無意取我性命,用的皆是限制我行動的招術。我並沒有殺過人,也不知道殺招如何用出去,但儘量在學。

  一個在儘量牽制,一個在慢慢摸索,打鬥場面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破綻百出。

  以致於雲焱竟逕自疊抱了雙臂,冷冷地站在一旁,不屑地說:“這麼一個小女子,如果我們兩個出手,倒會讓江湖人看了笑話去了。你自己解決吧。”他此刻的語氣和神態,偏偏很像那個人,越發堅定了我的殺心。

  花妙娘的劍招綿密緊緻,她斜飛側移、姿態飄逸,神情自若,宛若庭前閒步,衣袂不動,輕輕鬆鬆便避過我十幾招連環追擊。她的武藝越發精進,我卻有些無以為繼。她的軟劍之中倏然發出一些銀絲,那些絲線仿若有神識一般,朝我而來。我側身閃避,卻發現那些銀絲交錯有致,正變線為網,我有些避無可避。

  眼見著我的左手就要被束,那鋪天而來的密網卻於須臾間碎成齏粉。我驚訝於眼前的變故,因為出手幫我的不是別人,而是原本袖手不管的雲焱。

  花妙娘忽然恍悟過來,眼神既悲烈又痛恨。我卻不知她為何恍悟。趁她愣神的間隙,使出殺招,直擊花妙娘而去。右臂一辣,我受了雲焱一記掌風,吹雪如意使偏,原本的殺招威力銳減,只是傷了花妙娘的左腿,令她跌跪在地,我輕而易舉勾回花妙娘的軟劍,握在手上。

  劍尖直直指向這位“雲焱”,我雖不夠花妙娘敏銳,但那記掌風,我卻熟悉,只怕是我沐曦靈島的入門功夫,招式看上去狠辣,卻徒有其表,這世上願意花力氣學此般無用武功的只怕不多,我輕輕一哂:“原來是你?”

  他眼角含笑,仍如在橋上初遇一般,試圖以寥寥一筆的風流寫意再次蠱惑我的心智,可惜我得了免疫,不再受用。他的眸光淡淡一籠,已是換回了雲淼的腔調:“是我,銅板。”

  “你錯了,我是洛旖。”我唇角微勾,將劍尖移至他的心口。時隔多年,我再次尋了機會,將劍尖比上他的心口,這次我不會再心慈手軟,“因你族滅家亡的洛旖。”

  當時的我,並未深想,以我這般弱雞的武功,可以輕易挾制他兩次,不過因為,他在讓我。而我得寸進尺——打算以此回報他肆意踐踏我族人生命的禮贈。

  “你曾說,你的命是我救的。那你願意把他給我嗎?”我著力隱藏眼底的恨意,試圖將一切洶湧蓄意的仇恨以輕描淡寫的方式表露出來,當真當個貨真價實的魔頭。我想儘快結束一切,因為我受不了他看我的眼神。

  他的眼底分明無恨,死水無瀾,平靜一片。

  這樣的眼神,倒竟像是我錯了。可我,毀滅一個殺我族人的惡魔又有什麼錯?我不想再見到他的眼睛!我不想再受他蠱惑動搖!不想再忍受仇緣孽海的苦苦煎熬!我要下定決心,殺了他!

  劍隨心動,我甚至能夠感知劍尖刺入他皮肉的生硬,我到底手生。沒想到的是,我動手的同時,花妙娘的袖中的暗鏢也拋了出來,目標正是我。她或許只是為了保護雲淼,因為在此之前,她並沒有打算對我下殺招。我知道躲閃不及,所幸不去費力,雲淼卻忽然出掌,將我拍飛,我除了摔得狼狽些外其它都好,他的情況卻不那麼好。刺中他的劍因為他這一掌更深,而那隻暗鏢更是射中了他的前胸,兩處傷口,都在流血。

  時間的流逝變得微弱可察,天空竟然飄起了雪。刺目的白和鮮紅的血相融,他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流逝。花妙娘聲嘶力竭,我卻呆愣無語,他剛才推出一掌,是為了救我?

  他跌跪在地,身體如山一般傾倒,淡淡的眸光卻落到我身上,他費力地朝我抬手,我卻無動於衷,只是皺著眉頭:“你救我作甚?”我並沒有察覺自己已有眼淚奪眶而出,“我們是仇人啊,血海深仇啊。”

  “因為我喝了你的酒。”他費力地笑,目光不再冷冽,而是十分溫柔,“喝了你的酒,便要保護你。”

  我沒有說話,眼裡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說的是哪一次?”

  “沐曦靈島覆滅的那天,你說想嘗嘗酒的滋味,我們沒錢買,就把你家後院榕樹下那壇挖出來了。”他見我並不過去,也不答話,便又道,“你當時不知道那壇酒的用處是什麼,現在長大一些,知道了嗎?”

  我也是後來知道,逢到人家有女孩出生,父母便釀上一壇酒,深埋於地下,直到出嫁那天方才取出,供賓客痛飲,新人交杯。因是女兒落紅之夜才會飲的酒,所以取名女兒紅。若是女兒未嫁早夭,便只能叫花雕。綺麗名字的酒,原不該與他共享,我早就不記得,他卻當了真?

  我的聲音薄涼無比:“原本是該叫女兒紅,不過那夜只怕只能叫花雕。因為洛旖,死在了那一夜。”

  “曾經洛旖死去,現在的洛旖卻會長命百歲、子孫滿堂。”他的眸光因為失血開始渙散,呼吸逐漸衰弱,身體正在慢慢變涼,“你信我,瀕死之人不會說謊,我看得見的。”

  說完這句話,他的微笑開始漸漸消失,雪花覆在了他的眼角、唇邊,被他胸口鮮紅的血所染紅逐漸變暗,他長長的睫羽如昆蟲輕顫的翅膀,可惜氣力微弱,敵不過雪花的冷寂,也無法與嚴冬的冷漠相抗衡——此刻閉上眼睛的他,或許是真的累了。他俊美如玉的臉此刻越發森冷,整個人仿若即將和大地融為一體,死亡會是什麼感覺呢,是抽離一切,得到新生嗎?

  此時此刻,我卻體味不到大仇得報的輕鬆欣慰。是我做錯了嗎?我們本就不相同,他背負著仇緣,遊走於刀尖,不被正道所容。因為山抹微雲的收留,他踏上腥風血雨之路,成為一隻被毒-藥控制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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