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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鬼使神差地抬了抬頭,發現先前雅間坐著的那位青衣公子並不在了。簾後空無一人。

  我倒抽一口涼氣,看來今晚凶多吉少啊。本來這個李員外看上去傻愣愣的很是好騙,卻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我還傻在那裡,那位侍者已經幽幽地收了他橫亘在李員外身前的劍,道了句“承讓”,然後越過我逕自上了樓。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她還在我耳邊輕道:“我家主人等你許久了。”尾音很輕,於剎那間淡至虛無。

  但天知道,那詭秘悠遠的笑就像一根朵罌粟落入茶杯,慢慢地暈開漣漪、暈染、滌盪……然後,那毒性便無知無覺地滲入這杯無辜澄澈的每個角落。若是飲下,便是十死九活、七損八傷。

  天知道他家少主是何方神聖。

  有人領著我往樓上的雅間裡走,我卻愣在原地不動。

  媽媽見我愣在原地不動,已是怒從心起。銀蔻姐走上前來,對媽媽道:“我勸勸她,你們先走吧,若是鬧得不好看,只會壞了弦歌坊的名聲。”

  她沖我柔柔一笑,淡道:“既是到了這步田地,就走一步,算一步吧。”說著,拉起我的手,輕輕拍了兩下。

  看似尋常的一個安撫動作,卻不著痕跡地將一個物什塞進了我的袖子。她笑著說:“廚房那邊我已打點過了,馬上就會送些酒菜到醉芳閣去。”

  我還沒領悟過來,她又道:“喝酒前先墊些物什在肚子裡,才不會傷身。”

  我深吸一口氣,急忙點頭:“我記得的,銀蔻姐你放心。”

  想來她已經事先冒險替我在酒水裡做了手腳,如今不動聲色地將解藥遞給我,是要我有所準備。我只是有些擔心,銀蔻已經不是弦歌坊的人了,若是東窗事發了,只怕媽媽並不會顧念舊情。而她除了弦歌坊,好似並沒有其他的安身立命之地。

  想到這裡,我就覺得袖子裡的東西,格外珍貴。

  我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緩緩推開了雅間的門。

  燭火明艷,那人的影子映在畫屏上,修長堅毅,帶些蠱惑人心的微醺。

  我緩緩上前,他也同時轉頭,對上我的眼。

  墨色的頭髮半披半束,眉毛斜飛入鬢,一雙眼睛仿若籠著深霧,又好似藏著勾人奪魄的繾綣笑意,眼角垂著一滴淚痣——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端的是風華世無雙。

  好像在哪裡見過。我有些疑惑。

  “我等你很久了。”他緩緩開口,目光微微倦怠,饒是這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也硬是讓人品嘖出些許勾魂奪魄的味道。

  “我們見過?”

  “見過。”他努了努下巴,建議我坐定。

  我將信將疑地坐下:“何時何處?”

  “此時此刻。”他抬眉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唇邊浮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有些邪性,但很好看,他嘴角微勾,狹長漂亮的眼睛不動聲色地看看我。

  “公子真會說笑。”

  “讓過去糾纏現在並不明智。”他舉了茶杯,“我叫楚晏楓,你記好了。”

  我點點頭,忽然想起自己的處境來,我今夜的目的是要放倒這位金主的,斷不能因為他長得好看,就生些惻隱之心。於是諂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喝茶多不應景,不如銅板陪公子喝酒,如何?”

  “銅板?”他輕輕一笑,風華流瀉,“倒不知道你現在叫銅板,原是這般大俗大雅的名字。”

  我的名字應該的確是要比他以前認識的那些庸脂俗粉要好聽些的。我點頭,替他率先斟了杯茶。

  只不過這一抬手落盞的功夫,小菜和竹葉青俱已上了桌。

  那人推開茶盞,直接倒了酒,我懸著的心這才落下半分。

  酒里是落了迷藥的,只等將這公子灌得人事不省,然後胡亂擺出個春/色旖旎的假像,如此便可暗度陳倉了。他既應承了要喝酒,那麼我已經勝了八分。

  小廝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已經端上幾碟精緻的下酒菜。我替他斟了酒,道:“這第一杯,銅板先敬公子,‘酒者,天之美祿’,能與公子一齊品酒,實在是銅板的福分。”我仰頭,一飲而盡,將酒杯倒扣亮與他看。

  他優雅地端了杯子,卻不喝,只是在手裡把玩,道:“縱是有福之人,不擇其香、不辨其味、不思其品、不探其趣、只顧牛飲,亦是對酒的一種糟蹋。”

  這是在說我是牛啦?你才是牛呢,你全家都是牛!方才還是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樣,現下嫖客惡劣本性就開始暴露了吧。

  但我十分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急忙斂了神色,繼續諂笑:“銅板以為‘酒逢知己千杯少’,人身在世,自是難得胡塗。不探其趣、不思其品自是有失風雅。可是,李太白也是在醉酒之後,才寫出‘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佳句來的。難道能說‘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是另一種豪邁?”還好先前跟著銀蔻耳濡目染,這才不至於詞窮任宰。

  他看著我笑了笑:“姑娘既有心想喝酒,楚某若不奉陪便是折了姑娘的盛情。”於是仰頭便將杯中的酒喝盡。

  我又為他斟了一杯,他問:“這杯酒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眼皮也未曾抬一下,又是一飲而盡。我得寸進尺,一連又成功地灌了他幾十杯。到了最後,我敬酒的理由也都用完了,心下想著這迷藥的藥性發作得太慢了一些,嘴上卻開始胡亂找詞了:“這一杯,為了道歉。”

  他有些迷糊了,只說:“為什麼道歉?”說完,又將酒喝了個乾淨。

  我喃喃道:“你我萍水相逢,我本不該害你,但為了自保,不得已而為之,願你不要記恨我。你好好睡一覺,醒來便忘了吧。”

  他醉眼迷離地望著我,問了句:“忘?”一個“了”字尚未完全脫口,就猛地一栽,頭磕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了。我伸手去拍他,“公子——公子?”沒有半點反應。

  我收回了手,哎……終於倒下了。其實他亦算是個灌不滿的無底洞,若不是迷藥助陣,我十有八/九是要栽在這裡了。好在我喝酒的道行並不算低,若是來的是阿團,只怕早就先醉了。我給又給自己斟了杯酒,舉著杯盞,看著他深垂的眼:“對不起了,這位公子。我也是被逼無奈。”

  他的眼皮抬了抬,終又垂了下去,明天一覺醒來,該是什麼都不會記得吧。

  我艱難地抽出他的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折騰了許久,才將他弄到了床上。呃,這樣還不夠,應該象徵性地將他的衣衫褪下來半分。於是,我俯身去解他的衣帶。剛一落手,就被猝不及防地制住了雙手,我仍在迷茫間,情勢就急轉直下了。

  他忽然睜開眼睛,抓住我解他衣帶的手,眼神不復之前清亮,卻仍舊光華攝人,帶了一抹亦正亦邪的笑容,調笑到:“銅板姑娘,寬衣解帶這類事情,姑娘做來豈不是太主動了些,需不需要在下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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