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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歡不覺皺眉,總覺得守謹故意壓去幾人非議不讓自己偷聽。

  守謹冷色質問驚嚇得僕婦們紛紛叩首求饒:「守謹司闈,老奴錯了,老奴知罪!請不要告訴皇后娘娘。」

  守謹見眾人已經不再胡說,轉回身從同歡身邊離去,連正眼也不曾瞧上一眼她。同歡忍不住心中對隱秘探究的渴望,只能等待守謹走後,又上前質問那些粗勞僕婦:「你們方才說棲鳳宮元妃娘娘如何?「

  幾名僕婦見到棲鳳宮的司闈同歡站在背後,面容浮現驚駭欲絕的神情,她們紛紛搖頭,「同歡司闈,我們這些粗使的僕婦哪有什麼資格說元妃娘娘的是非?沒有,絕對沒有。」那名說元妃有孕異象的僕婦更嚇得連話也說不完全了。

  同歡愣住,旋即怒聲喝叱:「胡說,方才我明明聽見了」

  只是這幾人除了搖頭就是緘默再也不敢隨意開口,各自裝聾作啞弄起手中活計。

  同歡頓覺心中憤然,她們對守謹那般恭敬,她們對自己反而鄙夷裝傻,她氣呼呼手捧貢品往棲鳳宮趕去,越走心中越覺得憋屈。

  本想將僕婦們非議的話告訴昇平知曉,可人剛剛邁入棲鳳殿就瞧見昇平蒼白的面色,還是忍了胸中悶氣,悄然將貢品放在長案上。

  「元妃娘娘,這是皇上賞賜給棲鳳宮的新羅百彩緞被兩床,玉卺一對,各色特產貢品若干。」同歡小心翼翼將貢品奉給昇平過目,昇平緩緩睜開眼,發現眼前斑斕色彩成片花耀煩心的厲害,她撐起口氣吩咐道:「你挑最貴重的送給昭陽宮一些,還有延禧殿也要送一些。」

  同歡聽得昇平此時還記掛長孫皇后和蕭氏不禁咬牙:「元妃娘娘,與其記掛她們,還不如多多憂慮自身。」

  昇平將同歡臉上的怒氣看在眼裡,心底一動:疲憊的轉過身:「怎麼了?」

  同歡年紀尚小,心中藏不住什麼心思,見昇平神情如此乏累心中不免發酸替她委屈,又想起受到守謹和僕婦們的擠兌哇的一聲哭出來,萬般委屈的抽泣:「宮裡人都在議論元妃娘娘腹中的皇嗣。」

  「哦,她們怎麼說?」昇平語氣難得的平靜,只是微眯眼睛盯著同歡,只是昇平越是沉寂不發越似爆發前的醞釀。

  「奴婢聽尚宮局的僕婦們說的,具體謠傳倒也聽得不甚詳細。」同歡見昇平如此鎮定也不敢再哭了,她抽抽啼啼的用袖子蹭著臉頰上的淚水。

  昇平淡淡冷笑,「本宮當是有什麼特別的謠言,不過是些胡唚聽不出原委的鬼話。皇上還沒猜疑本宮,她們倒先迫不及待的鼓掌稱快了?」昇平知道同歡吞吞吐吐的謠言背後必然意味著有人在指使宮人散布齷齪不堪的消息。

  「只是,她們還說元妃娘娘的肚子……」同歡噤聲,猶豫的看看並不隆起的小腹。

  「肚子怎麼了?」昇平驟然緊張,她此刻最緊要的便是腹中胎兒,若是有人敢危害她的孩子,她會毫不猶豫的出手反擊。

  「她們說元妃娘娘的肚子不似六月孕期。」同歡囁嚅,眼睛懼怕的看著焦急的昇平。

  昇平臉色驟變,此話雖有些無稽,但也實實在在戳痛她的要害。近來幾日她明顯察覺自己的身體經常疲累,肚子似乎有些向回空癟,時常會感覺不到腹中胎兒的踢踏動作。

  被觸動心事的昇平驀然一把抓住同歡的手腕,厲聲吩咐道:「去,立即派人去太醫院招御醫入宮。」

  同歡被昇平異常焦慮的神情嚇得萬分驚惶,她正欲奔出殿門找人傳信,忽聽見昇平在自己身後慘聲尖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同歡腳下不穩險些跌倒,她回頭張望卻發現昇平此刻已經臉色灰白,正愣愣看著自己的下腹。

  昇平用極其緩慢的動作掀開被子,裡面的鵝黃衣裙已染滿鮮血。昇平見狀絕望的悽厲尖叫,同歡慌忙再向她奔去,未等到了長榻腳下打滑人已跌倒在地,跪爬過去看見大片鮮血從昇平下身湧出,頓時手腳失措不知該如何處理。

  昇平身子搖搖欲墜,連支撐的力氣也沒有,她滿手沾染鮮血欲哭無淚,繼而放聲悲鳴,人也如斷了線的風箏般跌倒在床上。

  御醫再次跪滿棲鳳殿外,新任太醫院代左判手捧沾滿鮮血的病方,跪行至皇上面前呈現審閱。

  媼婆嬤嬤宮人還在棲鳳殿殿內來回忙碌著,可李世民的雙耳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響。唯能看見代左判的嘴唇在自己眼前一張一合。他說,昇平腹中成型的嬰孩是位皇子。不知何時因缺乏調理胎死腹中,而昇平竟整整拖了大半個月才命人入宮診斷。

  她始終戰戰兢兢的生活,對所有人喪失最基本的信任。李世民今日從同歡嘴中才知,新任左判所開具的保胎藥昇平從來一滴未沾,平日裡的飲食更是不曾多用一口。她明明知曉自己身體已經瀕臨疲憊極限,卻仍是硬挺到今日小產。

  李世民不明白,為什麼有皇帝做背後的依靠,昇平還是這麼萬般小心謹慎,生怕有人會趁機加害於她。李世民更不明白,為什麼他已經傾盡所有,居然還換不回她的最終信任。

  「元妃娘娘如果不是處心積慮日日心思沉重,萬不至於損傷腹中皇嗣,更何況她不服藥調理,增加飲食……」代左判院依舊小心翼翼的奏稟。

  李世民立在棲鳳殿外緊閉雙眼,握緊雙拳,十指骨節咯咯直響,由雙臂至心窩已經冰冷一片。

  他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倦了,連失兩個孩子並非因為上天的懲罰,而是人心所害。身為孩子母親的昇平便是謀奪孩子性命的罪魁禍首。

  為何不能嘗試相信他有能力保護好她們母子?給她們最安穩的天下?

  這世上放眼望去,還有誰,膽敢謀奪帝王的皇嗣?

  還有何事能讓她如此殫心竭慮,不惜犧牲自身和孩子的性命?

  明明他那麼渴望孩子的到來,為什麼,她依舊因為自身癥結難以保住屬於他們的血脈骨肉?

  李世民疲憊的負手望著殿門窗格,良久,良久。

  他,征戰南北,在修羅場上枉顧生死的男人,平生首次嘗到被人挫敗的滋味。

  所有真心真意的的付出在昇平心念中那麼不堪一擊,所有至誠至真的情深在昇平眼底變得只剩下虛假。

  李世民落寞的收回視線,沒有進內殿探視,獨自默然緩步邁下台階。

  或許,在昇平心中,他始終是個異族人,一個侵占她的江山,搶奪她的家園的異族人。她,永遠不會相信他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的子嗣,更不願相信他真心想要留下她和她腹中的子嗣。她總是憑藉多年宮闈生活的慣性做出評判,繼而自我防護,可於此同時,也在堅定否定他對她的愛,更否定他為她付出的一切。

  魏徵昨日還在兩儀殿勸他要體貼元妃。體貼?還要怎麼體貼?就像他魏徵那樣日日留在棲鳳殿與她烹茶聊天?煮酒談心?新年的賜宴,他們將殿門嚴嚴關起,難道不是在藐視君威?

  李世民想到這裡眼中升起騰騰怒氣,狠狠拂了袍袖。笑話,此時此刻,他沒有處罰魏徵只是不想在昇平最危急的時刻讓天下人笑她不懂廉恥,為什麼她還不懂,他即便再寵她,也是個堂堂的一國之君!也是個堂堂的男人!

  帝王皇宮,容得她這般囂張放肆嗎?

  男人尊嚴,容得她這樣不懂避諱嗎?

  李世民遽然回身,受傷的眼底滿是痛心,他不相信謠言,只因懂她。可她懂得他的難處嗎?

  是的,昇平不懂。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來保護,她只信自己。思及昇平倔強的臉龐,李世民眼底怒色再起,絕望的拂袖而去。

  長孫無垢聽說元妃再次小產立即攜宮人匆匆而至,見李世民鐵青臉色緩步外行,身後內侍也神情忐忑一旁隨侍,心中發沉當即上前施禮,只是身子還沒有安然拜服下,李世民已經伸手用力捏她的手腕:「你來做什麼?」

  「臣妾聽聞元妃小產,擔憂元妃和皇上的身體,所以立即過來探望。」長孫無垢察覺李世民此時正在瀕臨暴怒邊緣,她強忍住自己手腕的疼痛,謹慎回答。

  「你不恨朕?如今連蒼天也在為你不平,繼而懲罰朕呢!」李世民見長孫無垢依舊沒有動怒,不由冷笑,陰鬱面容逼視她。

  長孫無垢聞言立即挺起脊樑對李世民堅定的回答:「臣妾不恨。皇上即使永遠不親近臣妾,臣妾也甘願為皇上守護皇嗣。」

  李世民定定看了長孫無垢半晌,眼中布滿懷疑:「你會甘心養育他人的子女?」

  長孫無垢跪行兩步,爬至李世民面前,用自己溫暖雙手包住他的寬厚手掌:「臣妾不敢隱瞞皇上,其實臣妾也有嫉妒之心,但萬萬不會為自身傷及皇上的任何子嗣。」

  「你不怕朕會有朝一日廢了你?」李世民反攥住長孫無垢的手用力掐緊,幾乎捏碎她的手背骨節,長孫無垢堅毅臉龐高高昂起,眉頭也不肯皺一下,輕輕搖頭:「但求一日陪伴君側,臣妾終生無悔。」

  李世民不由愣住,靜默良久,方才甩開長孫無垢的手,雙眼茫無目的的走出棲鳳宮,長孫無垢回首張望仍有御醫嬤嬤進出的棲鳳殿,垂首沉吟一下,最終還是扭頭追趕李世民離去的背影。

  夜半時分,棲鳳殿裡燈火搖曳,殿內四周彌散揮之不去的苦澀藥味,同歡小心翼翼的將紫砂藥盅蓋掀開,倒出一些藥湯在翡翠盞里,又輕輕的端在昇平面前。

  良久,昇平仍不願睜眼服藥,同歡無奈只能小聲喚她:「元妃娘娘,該用藥了。」

  床上的人臉色蒼白喘息微弱,幾乎瀕死,可還是不願起身服藥。

  同歡掀裙坐在床榻旁,以銀匙舀起藥湯吹涼再餵昇平,雙眼閉攏的昇平死死閉合嘴唇不肯服藥,藥汁順著唇邊蜿蜒而下直入衣領,濡濕藕枕大片,同歡連忙用絲帕為她擦拭腮下殘留的藥。

  同歡見狀哽咽的顫抖:「元妃娘娘,奴婢知道腹中皇嗣沒能保住,元妃娘娘心中難過不想服藥,但元妃娘娘還有皇上,還有奴婢,萬不能就此沉疴不起阿!」

  仿佛沒有聽見同歡的低泣,昇平一動不動的躺在榻上,連最虛假的悲慟也不願做與他人看。只是木訥的如同僵硬的屍體,默默睜開雙眼,直直的望著頭頂帳子。

  悲慟也要有人肯於感受才會心疼,如今疼惜的人不在,她即使悲慟傷了心肺又能如何?誰來憐惜,誰來體會?

  那日昇平周身浸滿鮮血時,李世民不在。她明明能聽見他在殿外的步履聲響,明明能聽見御醫在與他悄聲稟奏自己小產病情,卻不見有人推門而入抱起她言語安撫。

  笑。滿腹的疼痛,比不過心頭他所作所為刺上的溫柔一刀。昇平除了輕輕吩咐宮人將殿門鎖死,再不想見李世民一眼,還能如何平復自己心底幾乎致死的疼痛?

  昨日百子嬉戲床幃已由懂事的宮人摘去,換上平日常用的赤紅色鈐鐺的簾幃,似極了她那日下身湧出的血色無邊無際。她不是不想睜眼,只因自己睜開眼便想起那日最後相見的孩子。

  血滿金盆,他獨坐水中緊閉雙目,周身上下一片膩白。他靜悄悄的來到人世,又靜悄悄選擇離去,明明是她的骨肉,卻連相認也不曾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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