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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是!大帥這是救命糧!”豐開生又謝揖又打千,高興得眉開眼笑,“只是請快一點,這裡天天餓死人,只剩下三千多人了……軍士們也只剩了三千名,是柴軍門日夜督護守城,不然早就破了……”跟著福康安的王吉保這才明白,城中出去的援兵其實是餓得半死的人,也就原諒了他們增援不力。

  豐開生陪著福康安一行來到荒榛滿目的縣衙,就在縣令起居的縣衙琴治堂安頓了。福康安這才提起柴大紀,說道:“預先布置好了的,海軍門已經快馬報出去了,鹿耳門和台灣府現存文官,都到諸羅來會議,柴大紀是台灣總兵,台灣全局失陷,他責任不可推卸,但孤城堅守一年,敵人七倍兵力不能動搖,志節和勞苦功勞也不可泯滅。他守城部署軍務,自然不能迎我。現在知會他,約束好行伍,來一趟,我和他談談。”

  這是一對一輩子的老冤家了,當年在瓜洲渡驛站,柴大紀吃醉了酒,開罪了微服私行的福康安,拙著已經寫明。時至垂老幾十年,福康安就是胸量再窄,再能計較恩怨,那口子氣也早暖化了。本來事情若到此為止,柴大紀兵困、福康安來解圍,他親自到城口關防歡迎,也就罷了,福康安對城中軍民一念憐恤,自覺可以大度放柴大紀一馬,著縣令傳叫,老實跟來辭功服罪,不但無事,還可敘功,一天恩怨也可化解於無形。無奈前頭乾隆已經知道柴大紀孤軍堅守孤城,為堅兵士守城之志,不但有旨表彰柴大紀。‘忠能俱全心如皎月”而且繼而下旨敘功,晉封柴大紀公爵,心中自有一份榮耀,現在聽“福公”傳叫,呼喝如同下隸,又說及台灣全局失陷責任。他極性高氣傲的人,官場升遷屢次被福康安說“此人不可重用”壓了又壓,早已積鬱含憤滿腔。連日感冒臥床高燒,再加上疲累得神思恍惚,餓火又中燒,越發火氣旺盛。聽了豐開生傳“大帥令旨”,眼一睖說道:“有什麼可談的?我已經老了,就等著死了!你去回復欽差,敵軍新敗,要嚴護城防,防止偷襲報復。今晚護衛大帥安全都是我的差使,後半夜看過城防,我再過去侍候。”

  豐開生無奈,只得又踅回衙門。軍民同守一城,平日爭搶口糧的事當然不少,老百姓餓死近半,軍隊好歹還有棉籽殼可食,原本也有些不和氣,聽了這話不受用,臉色也就不好看,只揀著能說的回稟福康安道:“柴公爺說要維持城防,保護大帥安全,後半夜才能過來,請大帥鑑諒。”福康安聽他說“柴公爺”,心裡略不自在,但也沒想到還有那些話,因還有一大堆事要料理,也覺累上來,因笑道:“那就算了,他好好辦軍務,會議時再見吧。”倒是王吉保,原來和胡克敬是穿一條褲子還嫌肥的哥兒們,胡克敬是在金川戰場護他才中了流矢陣亡的,這檔子往事他心裡清清慡慡,對這個柴大紀從來也沒有好感。踹營增援不力他不高興也罷了,入城不見柴大紀來“護場子”更不是滋味,見又不奉召令,豐開生面色言語有異,他有心的人已經瞧科不尷尬,拉了個背場問豐開生:“他到底是怎麼回事?”豐開生這場合便不肯替柴大紀瞞著,一五一十全兜了出去。王吉保聽著氣得臉發白,督促人趕緊給福康安造飯,趁著沒人,瘸著腿進來,跺腳臭罵:“他他媽真正的王八蛋,給臉不要臉!”

  “你這是怎麼了?”福康安正磨墨,偏臉見王吉保進來開口就罵人,笑道,“哪個惹著你這猢猻了?”

  “還不是姓柴的!我們跑一萬里來給他解圍,要不然他這‘公爺’還不餓死去餵海王八?”王吉保氣咻咻說著,一字不漏把柴大紀原話傳給了福康安,又道:“早知是這麼個東西,方才大軍不整隊,進城搞亂我屠了這***!”福康安此時已不是少年時躁性,極有耐心聽完,接著磨墨,漠然說道:“這事到此為止,你胡說亂道是幫倒忙,叫那個姓豐的進來問話,由我來料理。”

  這就種下了柴大紀的死因,接連三天,台灣府的同知、逃亡縣令、縣丞、同知紛紛由兵丁護送來諸羅開會,福康安再不提柴大紀一個字。只埋頭寫摺子奏本,安排會議節要程序,派一千兵馬護送海蘭察至鹿耳門港,合大陸援兵五千進擊彰化,原駐鹿耳門的福建兵向鳳山運動,佯攻林慡文的老案,造成鉗形攻勢掃蕩全台。臨會議這日,他照常起了個大早,在曦光中練了一趟太極拳,又丟了一陣石鎖,玩得興起時,那四十斤石鎖在他手中上下翻飛輕如羽毽,賀老六和一干侍衛侍立在旁連聲喝彩:“好!”正熱鬧間,王吉保從前院進來稟道:“官員們都到了,請大帥過去訓示!”

  “鹿耳門有消息沒有?”

  “回大帥,平常來信都是午後。現在沒有。”

  “再傳我的令箭給黃仕簡,增加二百枝火銃給他,嚴防敵軍偷襲台灣縣城。以前傳令他說什麼?”

  “他說兵士們現在有吃的,林慡文來了,叫他有來無回!”

  “八卦山方面呢?”

  “吳德貴今天早晨報說,請再增撥三千斤火藥。”

  福康安站直了身子,揩揩額前的汗,又極仔細地放下了袍擺,扯直彈去灰土,舒舒服服打了個伸展,這才說道:“八卦山,我說過是槓桿撬東西的支點。現在我們已經撬翻了台灣全境,不必再專門看守這個支點。命令他的人馬全都開來諸羅,休整待命!”

  “是!”王吉保直挺挺答道,“這要大帥手諭!”

  “我這就給他。”福康安回身進房,就著昨晚的殘墨寫了手令遞給王吉保,皺了皺眉頭道:“你看看這院子像什麼樣子?中軍二百人不當班的,全都給我鏟糙,把地掃乾淨。我們會議我們的,你們干你們的!”王吉保忙答應著,福康安又問,“柴大紀來了沒有?”

  “沒見他人。”王吉保木著臉道,“我問了他的兵——他們倒是按期來辦差——說柴公爺犯了痔瘡,還有老寒腿什麼的,遲一會兒再來。”

  福康安不再說什麼,命王吉保出去傳令,從容地用青鹽擦牙漱口,又吃了幾塊點心,這才出到籤押房前院。前院卻甚是熱鬧,幾十個戈什哈士兵在撒掃庭除,鏟糙割黃蒿,清理碎爛磚瓦還抓到一條冬眠的蛇,高興的、害怕的嘰哇大叫,幾十個官員都是亂起之後逃往台灣府和鹿耳門寄居的官員,自從遭難還從沒有見到衙門中有如此歡暢快樂的場景,都站在籤押房滴水檐階下笑著看。還是豐開生一轉眼見福康安從二門出來,忙道:“福帥來了,快迎!”

  “給福大帥請安!”

  “給福公爺請安!”

  “給福四爺請安!”

  ……這些被喪亂戰火洗禮過的文官一旦回到官場,立刻恢復了原貌,或端莊或矜持或媚笑或微笑,有旗員有漢員有遠門套得上的奴才身份兒,各自身份不同,稱謂也就一毫不亂。福康安平抬手臂,含笑說道:“他們院裡清掃,我們屋裡會議。雖然聽著熱鬧,那是昇平祥和氣象。你們瞧著比過年還要喜慶安逸,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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