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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爾烈。”乾隆見母親今日如此費心,又是感動又是難過,拂著被角說道,“這是個好的,還有在儀征槐樹跟前碰頭的竇光鼐,要留給下一代,我提拔上來,下一代怎麼加恩呢?”

  太后聽了半晌沒言語,只用慈愛的目光盯著乾隆,像是怕一閉眼就見不到兒子似的,又像在思量什麼要緊的事體,不知過了多久,又問道:“聽說你要用和珅當領班軍機?”

  “是,還要看琰兒和璇兒的意見。”乾隆詫異地看著太后,緩重他說道,“劉墉是漢臣,阿桂他們又受過處分,和珅資望不足,但年輕能幹,所以提拔一點,叫他更加用心。額娘,您就別操這些心了,好好榮養。身子骨結實就是天下人的福氣。”

  “他是錦霞托生的,”太后搖搖頭,執拗地說道,“這事宮裡流傳,你聽說過沒有?”

  “風聞了些子。”乾隆微微一笑,“幽明冥暗陰陽之事無根無據,不足為證。就算是的吧,她也是來報恩的。”

  太后仍舊搖頭,說道:“我的兒,這就是我娘兒倆想的不一樣處,你說她是報恩的,我覺得她是報怨的來了。你要小心,多聽聽看看想想,軍權萬不可交給他,軍機大臣天天都見你,都直接對你負責,要什麼領班呢?”說著呼吸便顯得沉重,支撐不下去了的樣子,歪倒了頭,合著眼只是念佛,不再說話了。

  乾隆心中有事,在旁侍候著嘗藥,小聲安慰了許多話,看太后沉沉欲睡,才輕手輕腳出了春置堂,一路嗟訝感慨著回到煙波致慡樓。此刻天上的雪越發下得大了,地下已有三寸厚的積雪,仿佛要澆熄心頭的無名之火,他站在丹揮前的雪地里幾立不動良久,仰臉看著天,一動不動,直到身上全白了才進殿裡。見和珅和阿桂鵠立在殿柱旁,顒琰和顒璇臉色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長跪在地,乾隆無聲嘆息了一下,逕到御座上坐了,說道:“你倆個也起來吧!”

  兩個阿哥眼中含淚口裡稱是,卻更伏了一下身子。

  “本來她的罪斷無可恕之理。”在沉默和壓抑的氣氛中,乾隆徐徐說道,“一則是老太后高齡,要為她老人家祈福,二則顒璂薨逝不久,不宜廢其母,使其地下飲泣不安,三則你們也都為她求情,朕也不能不顧全你們體面。這就暫作罷論……”

  兩個阿哥連忙就叩頭,阿桂和珅原想沒指望扳回這場軒然大波的,也都心頭一陣輕鬆,提袍角跪了謝恩,阿桂道:“這是天家祥和之氣,這是天下臣民之福!”和珅道:“奴才近讀《金剛經》,裡頭說‘一切有為法,皆以無為法’,黃老也是無為而治。皇上一念之仁,必定通天徹地,降下福祉!”

  “無禍就是福。”乾隆聽和珅努力引經據典,後頭的話說得不倫不類,臉上一笑即逝,“但她確實有病,不宜主持六宮事務,安妥送回北京,到咸寧宮養病。今天預備一下,明天就啟程。和珅阿桂你們要去勞軍,天氣不好,就扈從她的輦駕一同回去。”見他們使著眼色似乎還要說話,乾隆又道,“不要再說這件事了,朕心裡很厭煩。”

  四個人心知這是皇太后和皇帝計議的結果,“不要再說這件事”也可以當作聖旨,便一齊叩下頭領旨,阿桂道:“古北口和張家口,還有榆林,有些軍務調度,還要請旨處置,可否由和珅衛護娘娘先回北京,奴才稍遲數日再回去?”

  “使得的。”乾隆點頭道,“朕正要議這件事。大軍凱旋,勞軍迎軍是大事。你一直管帶軍務,要多費心安排好善後事宜。有事和和珅多商量著辦。”

  四個人的眼瞼都微微一動,和珅的“領班”軍機大臣旨意雖然沒有發,已經有了口諭。這就是說,此番勞軍仍以阿桂為主!偷看和珅時,和珅卻是恬然無事,只輕輕抿了一下嘴唇。乾隆像是忘了這回事,又道:“兆惠上摺子,紀昀在軍中人望很好,常給軍將們講解四書,還有《聖武記》。軍中文辦師爺文采也沒有及得紀昀的,所以請旨這次大捷的《萬壽無疆賦》由他執筆。但紀昀系有罪軍中效力的人,朕想現在是用人之際,軍機處四庫書房都需用這樣人才。你們去勞軍,由和珅宣旨,赦紀昀回京,職務待見了朕再作計較。這樣,他寫文章才不違了體例。”他頓了頓又道,“他雖是有過失,其實是管束家人不嚴惹出的事。你們在位的難道不要警惕?現在事多人少,放他回來吧?顒琰,你和你八哥給他寫封信,除了宣布朕的意旨,也要有些勸懲的話,也由和珅帶著面交紀昀。”

  顒琰和珅對望一眼,忙叩頭答道:“是!遵旨!”

  “西線無大事,要留心東邊。”乾隆說道,“告訴李侍堯,回京朕就見他,預備去署理福建總督衙門。錢上頭的事和珅要用心,遇事多請示十五阿哥,八阿哥除了贊襄理政,禮部的事要多管管。兆惠海蘭察回來要郊迎,一應事務由你主持。朕和十五阿哥和你都要迎出天安門去。

  “是!”八阿哥和珅都伏下身去。

  “叫福康安再遞牌子進來。”乾隆說道,“和珅明天離承德前也進來一下,你們跪安吧!”

  眾人叩頭出去,不由自主地心頭都鬆了一口氣。和珅心裡還不免有些忐忑,又惦著劉全不知走了沒有,今天的事覺得有點離奇,又一時不能理清頭緒,到儀門外與阿桂分轎相揖而別,一路只是思忖。顒琰和顒璇卻沒有乘轎,兄弟兩個聯袂踏雪回戒得居去。顒琰顯得心事很重,本來就寡言罕語的,越發顯得沉悶。顒璇卻似放下了一份心思,他卻耐不得岑寂,看著跟從的長史太監宮人都離得遠,笑道:“十五弟。”連叫了兩聲,顒琰才回過神來,問道:“八哥,有事?”

  “沒事。”顒璇說道,“我是在想,皇阿瑪這回的人事安排,不能說沒有深意。”

  “什麼深意呢?”

  顒璇一時尋不出話來,良久才道:“一時還揣摩不清,我只想說,我肯定以你馬首是瞻,弟弟們也會的,幫著你把事情理好。”顒琰一笑,說道:“不要說這話。我們都是幫皇阿瑪料理政務。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這是句老話。當年聖祖爺手裡,廉親王兩次都幾乎當了太子。那是多高的威望?我們兄弟少,大家又一心,斷不會有兄弟鬧家務的事的。我們都是臣,不要想到別的上頭。”又道,“我是在擔心額娘的病,別看她人前人後處處照應,其實很弱,她有個病根兒,怕冷,前日內務府來人我問了問,咳嗽得一發重了。明天和珅走,帶點什麼東西去給她呢?”說罷嘆了一口氣,“雖說有惠兒在跟前,還是不能放心吶。”說著便皺眉。顒璇便也跟著嘆息,心裡卻佩服這位弟弟深沉練達,明擺著的乾隆已有意立為儲君,一頭全然不露聲色,一頭話中也有勉勸之意——他自己也儘自聰明伶俐,就這幾句話便尋思不來!心裡嗟訝著,問道:“皇上為什麼特特指定和珅給紀昀傳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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