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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乾隆點了點頭。他其實何嘗不知道正是他連表彰帶催促連連下旨,兆惠不得已才“冒進”的,但這一層失誤連他自己心裡也不肯認承的,何況對兒子臣下?沉吟片刻,手指點著西邊道:“叫他們過來吧!——那個跟劉墉進來的叫什麼名字來著?”

  “劉保琪。”顒琰說道,“是紀昀的門生,翰林出身。”見乾隆無話,顒琰方擺手命大監傳旨。

  一時三人依次魚貫入來,瞧著乾隆果然已經消了氣,才都偷偷放了心,和珅已換了笑臉,說道:“方才軍機處從城裡報說,兆惠營里又有軍報,已經到了潞河驛。奴才已經著他們直截呈過來。我們又詳看了奏摺,敵軍大營被毀,死傷慘重,兆惠的兵力沒有損,看樣子是報平安來了。”乾隆沒有理會他的活,對劉保琪道:“你叫劉保琪,先頭跟的紀昀,在李侍堯步軍統領衙門裡當過差,又到四庫書房的,是不是?”

  “是。”劉保琪不料乾隆知道自己這麼多的履歷,高興得眼一放光,忙叩下頭說道,“臣劉保琪。”

  “不要小看了學政,那是一省教化文明之首。”乾隆此時想起紀昀李侍堯都說起過他,王爾烈也說他有紀昀門風,想著他進殿探頭探腦的樣子,不禁一笑,又正容說道,“貴州人無三分銀,天不晴地不平,是個窮地方,苗謠雜居,風俗不一,歷來教化難施。你去要用心辦差,實在缺銀子,和珅可以給你撥些,鄉試名額嘛……世宗爺在世時訂的數額,已經過去五十多年,比著川陝的例,還可再加增一些。學政使,是一方生員座師,並不歸督撫節制獎罰,你有什麼條陳,可以隨時據實奏陳。”

  “是,臣保琪恭遵聖諭,一定盡心竭力巴結差使。地方教化維持好,多出節婦節女,少出流氓地棍,和大人多給點錢,我把學堂修起來,多給國家造就幾個好人才。”

  幾個人聽他說得風趣,都不禁一笑。和珅笑道:“這說的多出好女人,少出壞男人了。既然有旨,我自然遵旨多撥點銀子。只你要吹牛,我就少不得要彈你。”劉保琪道:“人才事關國家氣運,這是皇上去四庫書房多次訓誨過的。只要用心作養,不愁不出人才。總督臣錢灃就是貴陽人。”顒琰劉墉都聽紀昀說起過他,果然應對便捷,都暗自點頭,只和珅聽他提到錢灃,木了木臉,旋又帶了笑容。

  “你這就去吧。回頭見見和珅。”乾隆微笑著道,“但願你能多作養幾個錢灃出來。錢灃在雲南不加火耗,率領軍民疏浚洱海修造塘壩灌渠,開地兩百萬畝種植水稻,桑蠶麻絲,田上增了三成,他自己還親自種了二畝稻,夫人家人紡織自養,大理人要給他修生祠呢!”

  他大誇錢灃,說得容光煥發,和珅卻愈聽愈不自在。半個月前錢灃有密折,內容半點也打聽不出來,又有旨令錢灃進京述職,他總覺得有不利自己的事,卻又無從置椽,顒琰卻不知他心思,乘機笑道:“軍機處人手不夠,錢灃既學問才幹優長,何不補進來使用?”

  “雲南百務初興,貴州他也要整頓政務。朕要他立起榜樣來,沒有三五年功夫不成。”乾隆笑道,“他年輕,已經升得太快了,眾人不免不服氣。劉保琪或在貴陽或在途中,一定要見錢灃的,傳旨叫他不要忙,慢慢走,秋涼到京不遲。帶二斤人參賞給他。還有福康安,在洛陽城裡,你也要代朕宣慰,告訴他西安的軍報過來要拆看,密封條陳再奏方略。洛陽城裡要是熱,可以移到邙山或者是龍門香山,避過熱天再聽朕旨行事。”

  這就是說福康安“去黑水河”的旨意已經撤消,劉墉顒琰頓時略覺放心。他如此關心臣下,巨細不遺體貼入微,也使眾人感慨激動不已。只劉保琪頭一遭見乾隆治事,一時是傾盆大雨,雷擊電閃,一個處分接一個處分毫不留情,一時又如沐春風和煦宜人,一熱一涼間有點接應不暇,見乾隆擺手命退,這才跪安下來。

  “和珅留一留,你們也下去吧!”乾隆說道,“潞河驛的軍報無論消息如何,都要即時報朕知道,劉墉晚飯就陪你十五爺一起用。御製的丹陛大樂歌詞要送進來,也要推敲一下。”他頓了一下,緩緩道,“就這樣罷。”

  殿中留下了和珅。今兒,他摸不清乾隆的意思,也有點摸不到乾隆的脾氣,早晨傳膳時分進來,乾隆就板著個臉,太監們唬得個個悚息屏聲,幾乎都是跪著侍候,小心著套問,才曉得是為孝感教匪嘯聚造反的事。又數落幾個皇阿哥“習染名士風氣,吟風弄月標榜清高,不曉得作父親的治政艱難”,又抱怨“一絲風也不透,園子裡也這麼氣悶……”總之橫不是鼻子豎不是眼,處處都不順。好容易下了幾盤棋,漸漸緩過精神來,又來了顒琰,閒談中敘聊些輕鬆政務,已經好了,又逢上劉墉來說軍務,又復大為掃興,光火起來無論賢不肖,人人一個處分!……這會子單留下自己,又為的什麼呢?和珅打定主意,摸不清乾隆意圖絕不摻和政事,只微笑著側立在旁,不時用眼角餘光睨著乾隆。直待內侍們又為乾隆更衣,端來冰湃西瓜吃了一小塊,涼毛巾揩臉,漱口,乾隆輕咳一聲,和珅知道他要說話了,立刻豎直了耳朵。

  “和珅,”乾隆的口氣不咸不淡,像說閒話又像認真問話道,“雙閘北便門出去,和圓明園對門的那片宅子是你的吧?”

  和珅顯然沒想到乾隆會問這個,抬臉看乾隆一眼說道:“是奴才的蝸居……”他是個心思極靈動的,立即想到是有人說了閒話,咽一口唾液接著說道,“憑著奴才家產,全仗著皇上賞的密雲兩處莊子,還有順義和遵化賞的地裡頭出息,蓋這處宅子那是今生休想。還是沾了修圓明園的光兒,也是主子的雨露之恩,才造起來了。”

  “園工,是國家捐賦上頭正項開支,”乾隆也沒想到和珅會直認沾光,皺了皺眉頭問道,“你就是管園工的,又總攬天下財務,怎麼可以在這裡頭‘沾光’?”和珅聽著卻不害怕,見乾隆摸杯子,笑著上前一步,麻利幹練地為他倒上茶,又從容退後,說道:“皇上誤會了,和珅有幾個腦袋敢貪污工銀?這塊地劃出來是請過旨的,有檔案可查。為十格格下嫁奴才兒子,造這個額駙府定製是三十頃,這裡只用了二十多頃,拆遷的民居也不多,因為園子地角邊線劃出來,加上這塊三角地那就不齊整了,所以調撥出來當了存料場子。說沾光,那裡原來是個低洼塘子,廢料磚瓦堆垛棄掉的把塘也就填平了,奴才就省下三五萬銀子,豈敢侵占庫銀呢!還有,造房地基填的碎磚也沒有花錢,這園子裡石料灰渣。半截磚之類的,原都統一推到北海子邊去,奴才宅地地平也用這些物件填充的。門口那座石坊,還有那對石獅子,是內務府按額駙府定製請旨賞給。其餘造房正用磚瓦木石,匠人工銀,萬歲爺賞了五千兩,太后娘娘三千兩,其餘的都是奴才自己帳房開支……”他記性極好,帳頭細務又十分熟悉,掰著手指一一奏說,磚灰沙料幾何,工銀飯費若干,各色木材漆料、木匠細工價銀分別……都詳明無遺,有幾個管過工的太監在旁聽得都暗自吃驚,乾隆卻早已墮人十八里霧中,連前頭的話沒聽完已經懵懂了。末了,和珅又道:“這只是個大體。萬歲爺若信不過,那是放不爛的帳,派工部的人一查,就曉得奴才清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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