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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標下們在!”

  “帶上甲,還有擋箭牌,二十枝火槍——收拾乾淨利落點。”兆惠沿坡下沙丘,說道,“我要和這個姓霍的隔河說話!”

  霍集占的兵馬到了,望遠鏡里看著慢,馬頭到時才見甚是威勢凜凜:十幾面繡金白旗獵獵招展,上千匹戰馬狂嘶著在黑水河北岸一齊勒韁,沙塵直卷半空中瀰漫散落——見南岸清軍埋伏得一個不見,只有四五十個軍將戈什哈拱衛簇擁著紅袍銀甲一位大個子將軍,穩沉地站著靜候,回軍似乎也甚驚疑,略一整頓隊伍,一個戴著狐尾飾身著開領長袍的將軍出來間道:“兆惠的將軍?哪一位的?”

  “我是。”兆惠挺了挺身子,莊重地說道,又問,“你是誰?”

  “我是和卓大台吉的家臣那烏茹孜。”那將軍迎陽站著,驕傲地翹著小鬍子,伸出拇指向後揚揚,“我們霍大台吉汗爺要和你說話。”兆惠不言聲看著,見敵陣前馬匹紛紛讓路,一匹金鞍白馬縱轡出來。綴滿了寶石的雕鞍上騎著一位中年漢子,繡金小帽也飾的寶石,鬢邊插著一根天鵝羽翎,也是開領白袍,卻是閃緞精製,渾身珠光寶氣。團圓臉是西域人特有的那種白皙、直鼻深目,眉毛和鬍子黑濃得像用毛筆畫出來那麼重——這就是受困於準噶爾、流亡逃歸、歸而又離降而復叛的和卓回部大酋霍集占了。兆惠把氣向下沉了沉,靜等他說話。

  霍集占也在看兆惠,這位早已是乾隆朝的“紅袍名將”,圍殲阿爾睦撒納後,在哈密以西連攻三城,又追至阿媽河,兆惠像影子一樣一直追逐著自己,昨夜踹營已見他英雄神武。此刻白晝天光之下隔河覲面,看得更為真切,是凜凜長大一條漢子,眉宇間帶著凜不可犯的煞冷之氣,披甲裹袍站在沙丘下的河畔一動不動,後頭荒丘上是死一般寂靜。他不能猜透這人的心,明明路過馬光祖和廖化清大營時,只要稍加衝擊就能安全歸營,卻偏偏逃到這個死地里來?他的兵都藏到哪裡了?想著,霍集占在馬上攤手一禮,說道:“大將軍閣下,一夜勞頓辛苦了!”

  兆惠不易覺察地動了動鼻翼,他沒有想到霍集占能說漢語。

  “我大和卓部國世居葉爾羌,與博格達汗從無冤讎,相安無事。而且我與兄長為準部蒙古所欺,蒙大汗派兵解救,一直心存感激。”霍集占道,“不知大汗聽了哪個小人挑撥離間,派將軍無故興兵問罪。傷我感激之情,反化為敵國冰炭?”說罷盯牢了兆惠。

  兆惠早聽隨赫德說過霍集占口舌伶俐能說會道,聽這幾句話己見其端,心想與其繞著糾纏不清的往事苦苦折辯,不如直述其罪來得便捷,因冷冷說道:“你也是汗,乾隆大皇帝也是汗,我想知道什麼時候平起平坐的?以準噶爾雄兵百萬尚且稱臣納貢,你不過是策凌準噶爾部的一個小小奴隸部落,囚在準噶爾多年的階下囚,既蒙朝廷解救,為什麼不知恩圖報飲水思源,反而以你一部人民性命土地牛羊賭你一人一姓富貴,裂土分疆自外天朝,招來這殺身之禍?我勸你,早早迷途知返,亡羊補牢猶未為晚,我三路大軍都是征服準噶爾部的鐵騎英豪,你就好比三塊石頭中間夾的雞蛋,敢妄動,就叫你粉身碎骨!”

  “雞蛋!”霍集占雙手按著馬鞍,突然仰天大笑,“我敬重你是條好漢,你就敢這樣自大!這裡不是準噶爾,更不是中原。我這個——回到家鄉,也就是回到了真主的懷抱。龍——唵,龍歸大海,你懂嗎?昨天晚上你沖我的軍營,你知道為什麼能活著出去?我的孩子們都知道,是我下令不許殺死你。你是長坂坡,我是曹操的!”

  兆惠一愣,才聽出他是夾生說三國,想起阿桂說有個舉子一心學習曹操榜樣,不禁一個莞爾,因大聲道:“你是曹操,那我們自然漢賊不兩立——你jian詐負義,忘恩背主,心性行為也和曹操一般無二。似你這樣逆天造惡,不但誤你自身,連累你的兄弟,這千里回疆人民,從逆數萬將士,哪個不受你拖累禍在不測之中?我勸你趁著巢穴未覆身家尚在早作歸計,一面縛降順懇乞天恩,不但可九族免誅戮之禍,三軍不遭刀兵屠殺,人民土地也無塗炭之憂。執迷不悟,恐怕你霍集占香菸難繼!”

  “死到臨頭還在說大話!”霍集占揚鞭指著兆惠身後沙丘說道,“那是什麼?那就是你們的墳墓!你的糧道已經被我截斷,馬光祖和廖化清帶著殘兵敗將,現在正在向黑水河逃亡。那個胡——胡富貴縮在營里一步也不敢出來……兆惠大將軍,你看這條河,流的不是水。你的東邊是魔鬼城,西邊是沙漠,最勇敢的葉爾羌人也不敢在這裡過夜的。你向我投降,留下你的火槍和彈藥,我送你駱駝、糧食和水……”

  兆惠一直焦慮馬光祖廖化清兵力不能收攏,又無法探到胡富貴消息,聽他說到三處無恙,不禁大為欣慰,笑著說道:“我不要你的糧和水,我要的是你的命——火槍隊全部起立!”他突然下令道。沙丘頂上埋伏著的火槍手大喝一聲“扎”,一千餘人全部站了起來,一個個都赤條條只穿一件短褲,殺氣騰騰一字長蛇平端著槍,對著霍集占回軍虎視眈眈。看著手握利器居高臨下的火槍手,霍集占前部軍馬不安地騷動了一陣子,整個大隊都變得不安起來。霍集占也臉上變色,他沒有想到沙丘上是這種情勢,也沒想到兆惠突然翻臉,坐騎稍稍後退,他的護衛馬隊立刻上來掩護,幾十枝火槍一齊對準了兆惠。

  “現在陣前以禮相見。”兆惠笑道,“何必驚慌呢?胡富貴大營我還有五千枝火槍,只怕你沒有本事拿去。”手一揮道,“回營!”霍集占看著兆惠退下,也揚起手擺擺,大隊人馬徐徐後退,約在黑水河一里之遙開始紮寨——這裡有沙灘,漬水,前文已述,這裡也不必贅說。兆惠一回營,章群便抱怨道:“離得太近了,他要開火怎麼辦?”兆惠笑道:“這是身份氣度較量,不是兵刃對壘。誰肯在萬千將士面前當下流坯?他開火我開火你們也開火,那成街上打群架的無賴了。今天都累了,不攻只防,這裡夜裡冷,到河裡搬些油塊兒照亮取暖,現在頭等大事是把營扎穩,再想法子和大營聯絡……”

  兩軍又呈隔河對峙局面。兆惠的官軍固是馬乏人疲,霍集占六萬餘人馬其中有四萬餘原都埋伏在勒勒河以北的沙丘里,一路走一路布防,戰線拉了三百餘里,趕到這裡的一萬先頭部隊也是個強弩之末的模樣,而且糧食要從金雞堡一點一點運,也不敢輕舉妄動——算來這一夜惡戰,雙方都有算計不周之處,兆惠實戰得了便宜,誘敵不成形勢落了下風,霍集占伏兵早早暴露,馬光祖廖化清得以從容撤回,主力陣容已經無密可保,是個旗鼓相當局面,但霍集占全部是騎兵,主力控制了全局,又將清軍主帥壓在沙丘中與大營隔斷。若不是在沙中尋到糧食和水,兆惠其實已經到了絕地。

  就在兆惠與霍集占隔河對話之時,馬光祖和廖化清已經率部回到黑水河大營。他們三人連飯都沒吃,立即商議救援兆惠的事。胡富貴黑沉著臉聽完他二人述說踹營夜戰的事。眼中閃著不知是淚光還是火光,雙手捏得格已作響,起身在帳中轉了兩匝,又無聲坐了回去,見廖化清還在抱怨:“他就從我營西六里過去,當時我打出去,半個時辰就接應回來了,你就是咬著牙不下令!這——”胡富貴一口截斷了他的話,陰沉沉說道:“這時候說這些有屁用!老馬你說怎麼打?一刻也不能停,我要上去,那裡沒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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