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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在紀昀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答應著“是”,已在打腹稿。芍藥花兒捧硯拂紙,就桌上寫道:

  爾和卓氏秉心克慎,奉職惟勤,懿範端莊,禮容愉婉。深嚴柘館,曾參三繅之儀;肅穆蘭宮,允稱九嬪之列。前仰皇太后慈諭,今冊封爾為容貴妃。法四星於碧波,象服攸加;賁五色于丹霄,龍章載錫。尚敬夫恩渥,益克懋夫芳薇。爾其欽哉!

  “好!”乾隆就站在紀昀身後,看著他寫完了,擊節稱賞道:“詞文並茂,毓華端莊,典故也用得允當。倉猝間能出這樣文章,紀昀不愧第一才子!”

  這“第一才子”是早就在朝野流傳共識的了,乾隆卻是頭一次面許。紀昀一陣興奮,瞳仁中放出狂喜的光,連身子都覺得輕了許多。但幾乎一剎那間他便意識到了失態:乾隆自己就是詩、書、文兼長,以文武全才、十全無憾自雄天下的“聖”天子,隨口夸這麼一句,自己就“輕狂”起來,皇上會怎麼想?想著,心已經沉下來,賠笑說道:“紀昀怎敢謬承皇上金獎?小有薄材,也是跟著皇上修纂《四庫全書》,聽皇上朝夕訓誨,耳濡目染得來的。昨個兒還和敏中閒話,說起皇上的詩《登寶月樓》。嗯——淑氣漸和凝,高樓拾級登——這是多麼從容,多麼凝重一一北杓已東轉,西宇向南憑——真真的海闊天空,包容宇宙,大氣貫於六合,又著落在渾然圓融之中!比起來,臣的那點詞章雕蟲小技真如江中尾魚撥水而已!”于敏中在旁聽著,心下暗自佩服。他們確曾議到過《登寶月樓》,兩個人口是心非也“夸”過。總不及紀昀此刻臨場機變現買現賣,贊得此詩只應天上有,遍觀人間無處覓——馬屁拍得雲天霧地卻又不著半點肉麻……“我怎麼就沒這份機靈氣兒?”于敏中暗想。

  “盡知你是諛美,朕還是高興。”乾隆被他捧得渾身舒坦,笑道:“所以天下事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不過你的主旨還是實話,朕的詩用‘圓融’二字評議還是中肯的一一你們跪安吧,紀昀到上書房去,查一查國初睿親王多爾兗的處分詔書存在哪裡,讓他們呈進御覽。”

  這個時候怎麼突然想起多爾兗來?于敏中二人都用詢問的目光看乾隆。

  “當年多爾兗是受了冤屈的。經了這百年之久,愈看愈是明白。要昭雪。”乾隆說道:“這裡頭的jian佞小人是濟爾哈朗,世祖章皇帝還在幼沖,沒有親政,小人擅權,蠱惑誅殺忠良,以至百年覆盆冤獄!當時八旗勁旗兵權都在多爾兗手中,吳三桂、前明勝國舊臣舉而奉迎,他要造反謀逆,那是舉手之勞,他想當皇帝,誰能擋住他了?他有毛病,攝政王當久了,有些個威福專擅是真的。但謀逆是什麼罪,可以輕加於忠良臣子?”見二人仍舊大睜著眼看自己,乾隆嘆道:“一頭要肅貪倡廉,殺伐整頓,一頭要褒節獎忠,公道理事,這有什麼難解的?像世宗爺時八叔九叔的案子——這些事朕不說話,後世子孫就更不敢講了。這不是急務,先說幾句你們知道,日後再議。”

  這其實是說“以寬為政”的治國宗旨不變,二人這才恍然明白過來。但紀昀還是覺得這件公案出來得突兀了些,當下不能細思,見乾隆無話,便和于敏中聯袂辭出。

  “這兩位宰桑都很好。”和卓氏見乾隆望他們背影,在旁一字一頓說道,“他們的眼睛告訴我,他們都是忠誠博格達汗的人。紀——好!他吃肉的樣子讓我想起家鄉的人;於一一像是個有學問的長老……紀背誦您的詩,寶、月、樓,還有他寫的文章肯定也很好!”

  乾隆含笑聽她說話,轉身愛憐地撫著她的髮辮,忍不住在她額上輕輕印了一吻,小聲道:“晚上我再來,可不許扭扭捏捏的了……我到太后那請安,她們過年,這會兒一定熱鬧得不堪。你不去也好,午歇後單獨去請安就是了……”和卓氏頓時羞得飛紅了臉,乾隆笑著去了。

  二十二——

  接連兩天乾隆都宿在養性殿容妃的寢宮裡,他想趁著元宵節前政暇公餘好生鬆散一下繃得太緊的心。紫禁城西半邊無論翻哪個宮的牌子,一大早就有太監聒噪,又是叫“撤燈火,撤千兩(鎖)”,又是掃地。年節期間各宮妃嬪串門閒話,見面互道年喜問安,聲氣兒雖都不大,又遠隔重垣,但他自懂事就早起慣了,醒得早,再隱隱聽見這些動靜,想再入夢睡個回籠覺比登天還難。容妃這女子比別個“主兒”另有一樁好處:房事上頭不甚兜搭,得寵不恃寵,處得淡淡的,各自隨意。不像別的女人那樣,只要他醒著,就千方百計扭捏揉搓,“請皇上龍馬精神,再……”弄得人神昏身軟,情思不振。因此,倒得兩夜好睡。

  初七早晨,乾隆直睡到卯正時牌才起身,和卓氏早已醒得雙眸炯炯,躺在他身邊看著蒙蒙清亮的窗紙出神,見他著衣,也忙起來侍候洗漱,用過早點,就大座鏡前請乾隆坐了,在旁邊給他梳理髮辮。乾隆見她覷著眼用纖指在頭髮里撥弄什麼,笑問道:“看見白頭髮了麼?”

  “是,一根大(粗)的。”和卓氏孩子氣地一笑。“我到北京,最可笑的就是看到男人們都留辮子,額頭上的頭髮又剃掉了。這不好看,不過看慣了也沒什麼,想起來又可笑——大皇帝,您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為什麼不下令不要這根辮子?一一我把它拔掉一一好嗎?”

  乾隆微笑著一擺手止住了她,嘆道:“這是祖宗家法,沒法子的事。二十年前我就想革了這身滿裝。太后,還有那些王公親貴沒一個不反對的。硬要革,沒準兒就把我這皇帝給革了!”乾隆一笑,說道:“我們一道去太后那請安,好麼?”

  和卓氏笑笑,用明黃絲絛在乾隆辮梢挽了個花結,又鬆鬆地把漢玉珞子系在乾隆的臥龍袋邊,退到一邊說道:“我跟從主人去。”芍藥花兒在旁道:“奴才這就吩咐他們備輦。”

  “不必了。”乾隆站起身道:“朕同貴妃散步過去,你跟著侍候就是。”

  “扎——”

  三人出養性殿看時,太陽已經出來。只是宮牆殿房櫛比鱗次擋著,下頭陰寒冰冷,宮牆上黃琉璃瓦、罘罳、銅馬獸頭都映在初升的朝陽中,金燦燦明晃晃輝煌耀目。乾隆到南北巷口,仿佛猶豫了一下,見秦媚媚從南一路小跑過來,便問:“有什麼事麼?”秦媚媚跑得有點接不上氣來,微喘說道:“太后老佛爺叫奴才傳話,她老人家要到御花園裡頭攸攸步兒,請皇上不必過去請安。叫和卓氏預備著,呆會兒慈駕到養性殿來坐坐,早膳就在這兒用,不要那麼多禮數,隨分就好。”

  “是。”乾隆聽了略一躬身答應,又對和卓氏笑道:“看來你廚子做的手抓羊肉對了老佛爺脾胃了。芍藥兒去傳旨,叫廚子們用心巴結,侍候老佛爺受用了有賞——完了還到御花園侍候。”“扎!奴才領旨!”高芍藥兒扎地一跪,飛也似去了。秦媚媚便知乾隆要到御花園,哈腰側身,帶著乾隆、和卓氏趨北而行。由北夾道近路而西,踅一個彎兒便是御花園東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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