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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不是前院那起子齷齪官兒!”吳氏抿嘴兒笑道:“見你得意兒升官,都趕了來送禮的!”

  “嗯……這樣不成。”和珅皺眉道:“叫劉全原封都退還給本人。就說‘君子之交談如水’,該給大家辦事還辦,每人送他們一包好茶,算我沒有慢客之意。往後這樣銀子一律不接——我去了。”

  ……這裡出門打轎急行,走了約少半個時辰,隔轎窗遙遙便見順天府高大灰暗的三間倒廈門。順天府因是附廓皇城的首都政府,管著大興和宛平兩個附廓縣,下轄固安、霸州、昌平、通州、三河、香河、玉回、良鄉、房山、薊州、懷柔、順義、平谷、遵氏……二十八個縣治東西六百九十一里南北五百一十里,號稱“天下第一府”,其衙門規制,主官品秩都不同於外省,知府衙門府尹是正三品官位,和奉天府尹官級一樣,衙門與各省通政司平行齊觀。轎子漸漸走近,和珅見一大群衙役列隊站在府儀門外照壁前大空場上,幾個吏目正在清點人數,詫異著下轎來,便見順天府尹郭英年穿著孔雀補服,雙手捧著手本一路小跑迎了上來,和珅情知府里已經得了消息專候他來,站著等他行了禮。也不接手本,雙手虛抬一下笑道:“郭瑤糙,你這是弄什麼玄虛?”

  “今日上午於中堂、紀中堂接見了我。”郭英年笑得兩眼眯成一條fèng,“說讓我在府里等著大駕,有吩咐奉旨要辦的大案——今兒午飯我都是讓大夥房裡開伙,刑名上的人一個不拉都得給我等著……哎呀呀!上午內務府趙堂官來說,約我一同到府上拜賀,後來又見著福四爺,說不用過專了,和欽差今兒一天忙得未必落屋呢……嘖嘖……還記得上午馬二傍子請客,席上吳鐵嘴神相,說您,五嶽齊光山根明亮印堂生彩,二十五歲交大運,如來洪水猛獸不可阻擋,事事承意,行來百無禁忌。看看,應了不是?有旨今請先吩咐,完了事我請客!”

  和珅一邊聽一邊笑,說道:“一大堆廢話,只有最後一句有用——你知道山東省巡撫衙門看摺子書房不知道?”“知道!”郭英年道,“挨著屎殼螂胡同北頭,西折那座四合院就是——怎麼,要抄宅麼?”“要抄。”和珅沉重地點點頭,“不過,要掉一點花狐哨兒,不能明沖硬來……”說著,扯他過一邊牆角嘀嘀咕咕又交代了一氣。

  郭英年邊聽邊點頭“嗯”著,末了笑道:“這是外府里如今弄錢的法子。把堂子裡的野雞都捉起來,審問哪些當官的去嫖過,然後抓人,連嚇帶鎮手,取保走人,送了錢沒事兒——只是這是犯規矩,不是犯王法,您要查撿書房裡的奏摺書信,我不能往裡頭攪和。文卷取走了,山東巡撫衙門追問,我不好交待。可這又是奉旨的事,您要查看,只管查就是,就當我沒看見,這麼著可成?”和珅笑道:“怪不的人都叫你‘琉璃蛋兒’,滑溜得像條泥鰍——好,就這麼著兩便當!”郭英年還要解說北玉皇廟粥棚紛爭的事,和珅一拍他肩頭道:“放——心!瑤糙你我誰跟誰呀!下頭人磨牙咬屁股的事往後還有著呢!——走,辦差去,等我山東回來,你給我弄桌好席面,吃了一抹油嘴兒,咱們好朋友!”說得郭英年咧嘴兒直笑。

  ……封了山東巡撫衙門看摺子書房,天色已經向黑,冬日晝短夜長,和珅看表時尚在西正剛過不久。上半天會議,下半天城南城東又繞城西,家事公事攪著辦,足足奔波了五六十里地,饒是他頑筋潑皮,腿腳心思連軸動,也覺有點乏上來。抄撿書房時,別的衙役們都趁火打劫,旮旯fèng隙地搜細軟撲金銀;他有心的人,只情撿著國泰的私人信函,一網包兒收取,也來不及翻看,兩隻袖子裡塞得滿都是信。郭英年還要請他吃飯,再三笑辭了,升轎直返繩匠胡同刑部衙門來。其時已經散衙,除了門上守值衙役,前院後院靜悄悄的蒼麻兒黑,連個人影兒也不見。他覺得內逼上來,到東廁里倒了呂梁缸似嘩嘩一陣子,這才輕鬆了,挽著襠繫著褲帶出來,遙見籤押房也黑著燈,自言自語道:“說是在籤押房等我的麼……怎麼不見人?”正自詫異,見幾個衙役提著燈,列隊緩步過來,走近了才看清,領隊的是刑捕廳的堂官邢建業。和珅和他極相熟的,叫住了,笑道:“老邢,吃過飯了?劉司寇和錢都不是在衙門麼?這會子籤押房黑洞洞的,都到哪去了?”

  “啊——是和大人吶!”邢建業已年過耳順,身子還健得像頭壯牛,見是和珅,呵呵笑著聲音洪鐘似的,拱拱手說道:“都在後堂呢!於中堂、紀中堂還有李軍門,奉旨來給三位欽差送行——瞧我這眼神兒,還以為您是讞獄司的師爺下值了呢!老了……不中用了……我帶老爺過去……”說著便前頭走。和珅知道此人也有侍衛身份,也就不敢拿人,一邊走一邊笑道:“論說你也不容易,這麼大歲數了也該歇歇兒的了,還要來這裡查夜值崗——回頭我跟崇如大人說說,這些差使叫年輕人做就是了。”邢建業道:“萬歲爺親自點我跟你們出差,這麼體面的事有什麼累?再者我是個使力不使心的,一歇就有病,犯賤!我三個兒都叫他們跟著,我得叫他們見識見識什麼叫辦差!他們太嫩也太嬌了……上回叫他們跟劉大人山東去,叫人圍了,一封告急情愣送不出去,回來還傲得大臘頭似的跟我說嘴,叫我照臉啐他們一口:幾百個泥腳杆子就嚇得你們躲廟裡烏龜不出洞兒,還敢在老子跟前顯擺!什麼十三太保,邢家三雄——熊包兒!”

  和珅聽他嘮嘮叨叨說“當年跟乾隆爺下江南”——這是連黃人霸的十三太保都捎帶進去了,笑著心裡一動,問道:“這次都誰跟欽差,除了您一家父子,黃天霸的徒弟們去不去?”邢建業道:“毬太保!十三個人兒打架累死一個,剩下十二個,只有黃富光、黃富宗毛黃富揚、黃富名五六個人還囫圇,剩下的不是斷胳膊就是瘸腿,還‘太保’呢!這回萬歲爺還點有梁冒雲跟腿兒,也在裡頭呢!唉……話說回來了,也不能說這些太保無能,如今太平久了,他娘的人都變了性兒!都像躁氣得了痰症,動不動就發邪火,操傢伙就想打架!一招就一群,打東家抗官府,滅門抄家都不帶寒磣的——山東泗水劉賢魯,就為繳租時候過秤的說了句‘裡頭稗子糠殼兒也忒多的了。你家風車子要壞了好好修修’。這不是閒話一句麼?就打起來!——幾千人一個招呼就起來砸東家糧倉!為這一句話,福四爺殺了七十多個人——你說說如今這事兒還成世道?”說話間已到後堂天井,果見上房燈火通明,因為裡頭亮,隔著竹簾看得清慡,八仙桌上擺著菜看,劉墉、錢灃、于敏中、紀昀、李侍堯都在,居然還有福康安和戶部郎中郭志強!心裡詫異著跨步進去,除了劉墉,眾人都從座中起身見禮。和珅估量座次,正中是劉墉,挨次于敏中左陪,右邊下首第一位是錢灃,主位右邊椅子空著,料是給自己留著的。還待遜座,劉墉拍拍椅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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