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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才們有罪……”

  “起來吧。”乾隆深深嘆了一口氣,叫過王八恥,“你去尹繼善府傳旨,朕已知繼壽鶴駕西去,聞驚不勝哀慟。即著皇八子顒璇持陀羅經被前往致祭,並賜白銀五千兩治喪。所有喪儀事務,由禮部擬注後施行。”王八恥複述一遍卻身退出去,乾隆又道:“方才說軍機處人少,要增添人進來。一個是大學上于敏中,一向兼著上書房大臣,毓慶宮皇阿哥總師傅,著補為軍機大臣,領侍衛內大臣。劉墉授協辦大學士,兼直隸總督銜,加工部尚書銜,同在京師,軍機上的事忙不過來可以就近幫辦。還有一個新進的,原鑾儀衛總管和珅,著補軍機處行走,李侍堯嘛……”他偏臉看了看端坐不語的四個大臣,“你改任京師步軍統領,兼署直隸總督實職,明年春閒由你和于敏中主持。春闈之後補軍機大臣。”他啜了一口茶,坐回了椅子上。

  這一串任命事先和誰也沒有商計過,四個人一時都愣住了。于敏中他們都熟悉,是乾隆三年的狀元。少年高第,才學既高,性氣也極大,就是人常說的“不與凡人答話”的那種主兒,主持理藩院不與禮部來往,主持翰林院、國子監又和同行鬧翻了一窩兒,遷東宮總師傅,連那群誰也不敢惹的皇阿哥、黃帶子宗室見他都繞著他走,像個不吃人間煙火食的,見誰都仰著個臉板牢了面孔,乾隆怎麼想的,選他進軍機處當大臣?再一個和珅,四面應酬八面玲玫,一時一事見人換一個面孔,拼命結交巴結人的人,也要進軍機處參理國家大政?幾個人都在想。但乾隆並沒有徵詢意見。阿桂心中暗暗叫苦,但他和紀昀剛剛引罪,無論如何不能諫阻。劉墉輕咳一聲正要說話,李侍堯已經開口:

  “于敏中學術是純正的,品行也無可挑剔。為人守正不阿是他的長處。但據奴才所知,和珅其人軍政民政法司獄政都無出色建樹,且其資望甚淺,驟入軍機,恐有駭中外物聽,請皇上慎思明斷。”

  “你說于敏中的長處,是半句話,想必還有短處,不必藏頭露尾,也說說看。”

  “奴才與于敏中公私交往都不多,只是耳聞。”李侍堯已經聽出乾隆語中不滿之意,忙躬身正容說道,“或因恃才而有所傲物,剛愎不能容人,奴才恐為壁中微瑕。”

  “于敏中不好,和珅也不好,你以為誰德才兼備,既能軍政又能民政、法司獄政都好,比之傅恆阿桂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舉薦來朕聽聽!”

  這一問既出,李侍堯頓時語塞。他不是那種不識相的人,立刻便謝罪,紅著臉說道:“是奴才冒撞,口無遮攔。奴才知過了。”他看一眼阿桂三人,都木著臉毫無表情坐在一處。不禁深悔自己多口。劉墉對和珅其實並無惡感,但于敏中走一處換一處,從不能與人為善好生共事的,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入機樞當政,這是大病。現李侍堯一開口便碰了不硬不軟一顆釘子,他就有一肚皮話也只能憋回去。只索寧耐穩坐聽乾隆說話。

  “朕自認還是有知人之明的。”乾隆見這形容兒,知道他們未必都服氣自己,因放緩了口氣說道:“在位的軍機大臣,除了剛剛過世的尹繼善是受知於先帝,連同你們幾個,哪個不是朕親自識拔,特簡任用上來的?可曾有甚麼錯課?就是訥親,也是他自己逞能,不聽朕的教訓調度,所以失誤於罪,雖然朕將他置之於法,追思他在軍機處作為,仍不失為賢能輔相。”他忽然覺得自己說話滿了,沒有留出餘地來,又從容緩下陳詞,說道:“自古無赤足完人,必定要找出孔子周公那樣的人來人軍機,恐怕也是求全責備。于敏中崖岸高峻,有剛愎自用的毛病,朕取他的守正剛直,於整飭吏治還是有益的,和他談過幾次,他也深悔自己鋒芒太露皎皎易污,少了容人之量。有過能知能改就是好的嘛!你李侍堯在這裡說和珅不好,和珅卻在背後說你的好話,比較起來,倒是你更欠了風度器量!和珅沒做過地方官,軍政民政不是熟手,你們可以幫他嘛!他理財還是一把好手,做事勤勉恭謹,是軍機處用得著的人。阿桂,你是他的老上司,他學習行走在軍機處,你仍是他的上司,可以多訓導教誨他些、歷練幾年也就出來了。”

  阿桂一邊聽一邊想,原也知乾隆近來數次接見于敏中,料想不過為明春春闈貢試的事,要點這位老狀元當主試宮,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料想”得離題萬里。他在軍機處,當然少不了聽于敏中的宮箴為人,都說他難共事,“不好搭夥計”,當他下司上司都“難受”。但見面禮恭揖讓,于敏中落落大方徇徇儒雅、舉動言語並不惹人厭。乾隆乍一說他進軍機,阿桂就一直顛來倒去回顧二人交往情形,一邊聽著不敢漏掉乾隆言語,忙中抽暇又想心事,己是有點神思不守,聽乾隆突然問到自己,憬悟之下忙躬身回道:“和珅是孝子,忠良出於誠孝,主子目力再不錯的。現既拔入軍機,同列為臣,朝夕得皇上教導,必定更有進步。奴才一定和于敏中同心協力,為皇上竭盡綿薄。”說著,他已完全定下了心,沉吟著又道,“軍機處為聖命出入,景從天下之地,密勿獻替近尊彌密,所以號為宰相。奴才躡從主子多年,有兩條心得,一是慎密,慎密則不泄;二是通敏,通敏則不滯。不滯不泄,決疑定計周行天下,機樞的責任也就盡到了。願和于敏中和珅共勉,並不敢因和珅曾在行屬存輕忽怠慢的心。”

  “實在這話才得了大臣之體。”乾隆大為欣悅,本來黯淡的神情頓時開朗起來,撫掌嘆道:“這是真讀書真作事的大臣才能想出來的道理,紀昀也要記住——你們都要記住。”

  紀昀看一眼阿桂。這話是他去年夏天在阿桂水樹子亭里說給阿桂的,阿桂現在現搬即用,皇帝反要自己也“記住”,不覺好笑,卻又不敢笑,恭恭敬敬答道:“臣謹記在心!”

  第六章——

  “且跪安吧。”乾隆抬手說道,“紀昀和李侍堯去翰林院給于敏中宣旨,阿桂回去再到傅恆府看望一下,把朕的旨意告知傅恆,也見見海蘭察兆惠。山東國泰的案子由劉墉去一趟濟南,就地查辦——你預備一下,雪停就上路。”

  四人已經俯伏行禮,其餘三人都已立起身來,只劉墉頓首道:“臣領旨!自古王命刻不延時。臣略加準備,明日卯時臣望闕行禮,即冒雪啟程。皇上有機宜指示,臣何時再遞牌子進來聽訓?”

  “這和阿桂已經商計過了。你是正欽差,和珅既已入軍機行走,他是副欽差。”乾隆說道:“還有都察院御史錢灃,你們可以見見這個人,膽量、才識、器宇都好,難得的資員俱佳的一個儒生——首參國泰的就是他。不必忙於一時,三天,三天之後再上路。啊——索性你且在軍機處候旨,朕去給太后老佛爺請過安,叫進說回話。”

  “是……”

  待四人躬身卻步退出殿,乾隆踱至殿口,看外邊的雪時,仍在紛紛揚揚旋飛旋落,一股寒冽的風鼓簾透入,頓時激得乾隆渾身一個抖擻,沉悶冗長一陣議事之後,渾身木鈍昏沉一掃淨盡。他從不在大臣跟前打呵欠的,此刻只有些太監在跟前,禁不住放肆地大大伸欠了一下,頓覺精神大振,隔簾問道:“雪有多厚了!有停的意思麼?”王廉就守在門口,忙賠笑說道:“主子放心,這雪有的下呢!別瞧天亮,那是雪地映的,陰的重著啦。只是頭場雪兒,一邊兒下一邊兒化,才蓋嚴了不足二寸。主子要出去別穿鹿皮油靴,上頭雪下頭雪水賊滑的,就皂靴子套上烏拉糙木齒履子,干簌簌的過慈寧宮最好!”王八恥在乾隆身後道:“主子問你什麼答什麼,不懂規矩?快去備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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