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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老不小的鬧在後頭做甚麼?別這麼蛇蛇蠍蠍的女人似的——熱水好了,吃過飯這裡洗洗澡,睡著解乏——”吳氏張忙著端了熱水又抹桌子,手腳不停口中說話,“劉全下關,帶了一包東西在那櫃頂上放著,還給帳房上帶回二百四十兩銀子,說是分的‘利市’。我跟他說,這不是伙居過日子,也不是廟裡褂海單,得有個管帳先生,收支上頭都有帳房上管,家裡看門,迎送客人,跟主子的,各司其差,有上下有內外才象個大人家。”說著,放下抹布,從頭上拔下銀簪剔燈。和砷見她穿著蜜合色杏花滾邊大褂,套著雨過天青裙子,彎眉吊梢下一雙水杏三角眼盯著燈芯,纖纖五指映著燈紅里透亮,象一枝紅玉蘭般玲瓏剔透,不禁痴痴的。吳氏有些覺得,自己審量了一下身上問道:“你看甚麼?”

  和砷咽了一口唾液,把碗推過一邊,笑道:“方才和老馬一道吃過了,這菜好,你帶回去給憐憐吃。”吳氏道:”那你洗澡去,我等著把你髒衣服帶回去洗。”和砷笑道:“你可小心點,別叫風把燈吹滅了!”吳氏啐道:“模樣!剛吃飽幾頓飯就學的油嘴滑舌,九宮娘娘廟裡你暈著我給你洗擦,身上那個臭,到現在還噁心呢!”和砷笑著進裡屋去了。

  一時和砷洗畢更衣出來,吳氏抱著衣服去了。和砷便打開劉全帶回的包裹看,一解開便怔住了。只見裡邊放著黃燦燦亮晶晶三個金元寶,還有一堆散碎銀兩,從三十兩的台州紋餅到幾錢重的銀角子,一兩大小的銀錁子,合下來足有四百多兩銀子!還有個首飾匣子,和砷顫著手打開了,裡頭是三枝翹鳳軟金翅兒宮花簪,每枝上頭珍珠盤攢嵌著一粒祖母綠——這就貴重得很了,其餘還有幾個極精緻的內畫鼻煙壺,四五掛伽楠香念珠……一堆物什在燈下五顏六彩,寶色光氣搖曳不定,粗算一下這包東西至少也值五萬銀子……和砷覺得有點頭暈,他也算見過世面的了,幾曾有這麼一堆寶貝放在自己近前!許久,他才從半醉中清醒過來,掩了包裹幾步跨到門口喊道:“劉全,劉全——你來!”

  “唉——來了!”便聽劉全的腳步從大夥房那邊過來。他似乎喝過幾杯,半眯著眼進門,看著和砷道:“老爺叫我?”“這些東西是怎麼回事?”和砷指著桌子問道。劉全毗牙兒一笑,說道:“還有二百四十兩銀子,是他們盤帳,前頭庫銀的餘羨。這堆物件封在庫房裡,帳面上也沒有,大約是從前零碎過關,有的是賦贓截下來沒有繳刑部,堆在破爛裡頭,您瞧這包袱破爛流丟的,人都不留意。我跟管庫的說得交到您這裡送內務府結盤,就提溜回來了。”和砷問你給人家打條了沒有?”劉全木了臉,說道:“老高在外頭等我喝酒,沒打條子。”

  和砷哼了一聲,說道:“這值不少銀子呢,明天我送內務府去。關里剛整頓有點頭緒,你跟著我得有規矩。幸虧沒打條子,不然多少斤兩說不清,將來就是麻煩!”定了一下又道:“你歇著去吧。”

  但這一夜他自己睡不著了。起初想得簡單:從裡頭取出三串伽楠珠子,“傅太太不是要用嗎?不用找老馬,這幾串孝敬了!”其餘的一繳,然後放心吃飯睡覺辦差!但想想不對:這是無頭財寶,繳給誰便宜了誰也說不定,繳軍機處肯定受表彰,但這算露了富——一次就繳五萬,下次不能少了這個數。若說是前任余財,又要按規矩追究,那得罪的人就海了!若是不繳,分給關上兄弟,倒能落個好兒,只是若這次分了,下次分不分?分來分去容易分不勻,人們再藉機總撈這個外快,前頭的“整頓”算泡湯兒了……循著“留下”思路想,五萬銀子足可把這個家業好好作興起來,能把房子修得和阿桂的宅院一樣,花廳、花園、海子、假山、書樓、戲台……走馬燈般在腦海里轉。他想換個題目,想女人,從吳氏身上想到嘉興樓的“小鴿兒”從吳氏洗澡想到小鴿兒剝脫光了衣服,想來想去又轉回來,那堆財寶仍在眼前晃,驅之不去揮之又來。他惱自己“沒成色,沒見過大世面”。“啪”地扇自己一耳光,坐起來,不睡了。但接下來就沒再想“繳”這個字,一直想到雞叫,和砷才迷迷糊糊睡沉了。

  直到已未午初時牌和砷才一乍醒來。吳氏已經把飯端來。他匆匆扒著飯,看著外邊亮燦燦的秋陽,老樹婆娑樹影參差斑駁。忽然覺得自己昨晚可笑,也算闖蕩天下讀過幾本書的人了,遇了事就是灑脫料理不開,他忽然有了主意,“且留著。待對景兒好時候,直接繳給劉統勛,他是管刑部的,這錢來路不明,繳他是天公地道!”想定了也就神色泰然,起身便走,邊走邊道:“我去軍機處。叫劉全幾個關都轉轉,有事晚上給我回。”吳氏答應著,和砷已經去了。

  待到西華門外,已是午正時牌,和砷下轎看時,卻不見馬二侉子的影兒。他和守門太監侍衛都極熟的,問了問才知道馬二侉子來過了,阿桂叫他回去取一件甚麼東西再來。和砷也就不再等他,悠著步子進宮來,待到軍機處門口,見王八恥一干太監垂手侍立在窗前,遠遠乾清門前還有十幾個官員小聲交頭接耳。和砷略一揣度,便知乾隆在軍機房。他這個位份無論如何不敢驚動,他吁了一口氣,也不遠處迴避,老老實實站在聖諭鐵牌子旁侍立。眼看著傅恆踱著步子從隆宗門進來,他沒敢上去寒喧,只把頭更低垂了一些。

  “你們看,朕說傅恆在家呆不住,果真就來了。”傅恆一進門便聽乾隆說道:“你何必這麼緊忙的,寬鬆休息幾日,有的差使你辦。”傅恆冷丁的一怔,才見乾隆坐在大炕上,阿桂紀昀,還有弘晝都在炕下小杌子上正在奏事說話,忙伏地給乾隆行禮,陪笑道:“雖是主子體恤,奴才怕歇得懶惰了。乍從金川回到北京,不知怎的,覺得平地上走道兒都不會了!奴才還是軍機處的人,主子雖還沒分差使,看他們忙,能幫幫手也是好的。”乾隆笑道:“方才還在說這事。雖說都是軍機大臣,朕給你首席位份。天下事多,你年富力強,阿桂要提調西北軍務,要準備到西寧督軍,紀昀修纂四庫書不能多管政務,延清不能再拼命了,得把身體養好。所以給你加擔子,多為朕分勞。”說著抬手叫起,傅恆只好謝恩道:“奴才敢不竭盡糙茅努力襄贊,凡諸政務,奴才們必精心商酌,請旨施行。”說罷叩頭起身,又一揖,謝座。

  乾隆含笑點頭,接著方才的話題說道:“朕料劉統勛也要來的,你們接著說,中午陪朕一道兒進膳。”

  “阿睦爾撒納要餉要得太多了。”阿桂斟酌著字句說道,“別說一百萬石,就是砍掉一半五十萬石,陝西藩庫榆林廳的糧庫就騰空了。再運過青海,就算是十石糧運一石的折耗,要一千一百萬石!各路軍沒有聚集,現在又是秋高羊肥時候,他又是遊牧部落,要這麼多糧,奴才很疑他囤糧居奇,這個心難猜。皇上,他和三車凌不同,三車凌是定居在烏里雅蘇台,家眷都在熱河八大山莊安置。他是帶兵帶部族,有馬有帳篷,青海南疆萬里糙原天高海闊。說句‘走’,找起來都格外艱難。所以萬萬不能給他糧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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