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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不讓他們聲張的……”皇后無力地鬆開了手,她似乎平靜了下來,也許是已經沒有力氣再激動起來,聲音細弱卻十分清晰,“宮裡早就有這種流言了,只我是頭一遭親自聽見……儲備宮裡有個太監,在北京時老佛爺就處死了他,也為這些話……你在外頭忙國務累得筋疲力盡,架的住宮裡頭家務千頭萬緒再纏你煩你?……所以都沒讓你知道……第二天就要啟駕迴鑾,夜裡起反了似的狼煙動地鬧起來,不吉利……我想著還是回了北京病略能起身,稟了老佛爺再處置。唉……”她雙唇抿緊了,苦笑著搖搖頭,驀然間心血倒涌,仿佛身在虛空縹渺之中,整個殿宇,椅案几榻都在輕煙似的微靄中旋轉漂浮起來,悠悠忽忽冥冥緲緲不知身在何處……她看見鈕祜祿氏、那拉氏、陳氏、汪氏一干嬪妃笑著過來,近前沒有一個人向她行禮,看著那笑容都發僵,心裡又有些害怕。迷惘間又見錦霞給她看妝奩盒子,一件一件首飾亮得刺眼,忽然錦霞從盒子裡取出一塊黃稜子,正是她懸樑用的那塊,笑著說:“娘娘,你看這顏色真好!”她害怕極了,瑟縮著後退,轉眼又見西方白亮白亮地放光,隱隱音樂之聲中玄鳥鳳凰孔雀和不知名的鳥兒在瑞光中盤旋起舞……虛空之中她張開雙臂,想要擁抱甚麼,卻撲了一個空,急叫:“佛祖佛祖!我是信女富察氏——我是皇后,啊不,我是富察氏……阿彩,給我誦經!快著,誦《阿彌陀經》!”

  她突然滿口譫語,一時叫“你們退下”一時又說“是你自己不好?喃喃呢呢不絕於口。乾隆和彩雲都慌了神。乾隆沒有想到她發作得這樣快,眼見不對,忙起身時,袍角在幔帳鉤上掛得一個踉蹌,急叫道:“傳太醫——叫葉天士速來!”又撲上去抓起皇后的手,伸手抖著試她鼻息,競是一概杳然,驚到極處的乾隆突然眼前一黑,軟軟地搭著身子昏暈在榻前……

  此刻殿裡殿外已是大亂,葉天士為頭四個太醫連滾帶爬一擁而入,王八恥在御鑾邊吆喝:“不許亂,主子是急痛迷心,不妨事——”秦媚媚哭著帶幾個太監掖出乾隆,命人“稟老佛爺知道——把暖閣子前頭屏風撤了。娘娘跟前的大丫頭跪殿角念經,叫個太醫過來給皇上看脈……”殿中太監有的抬屏風,有的搬桌子挪椅子,取藥鍋兒添水點火的,燒香的,跪在地下看磚fèng兒的,扎煞著雙手沒事胡竄的好一陣忙亂。乾隆已是醒過來,躺在春凳上,眼見葉天士在跟前,便道:“朕不要緊,是血不歸心,你趕緊照料皇后!”

  “娘娘德量配天仁德如海,待小人恩重如山,我必定竭盡駑馬之力救治。”葉天士兩眼全是淚,一邊叩頭一邊唏噓,“不過生死之數唯有司命,皇上您心裡要有個預備……”說罷蹣蹣跚跚過去了。便見幾個宮女摻著太后進來,乾隆便撐著身子要起來,一邊流淚說道:“兒子不孝,又勞動母親了——怎麼那拉氏幾個沒過來侍候?”太后一進門見這陣勢,已知皇后此番斷然無幸,見乾隆面黃氣弱,猶自要起身行禮忙按住了,偏身坐在旁邊藤椅上,說道:“別再動了,好生這麼歇著……是我不叫她們過來,就在西配殿頌經焚香給皇后祈福。這邊彩雲幾個大丫頭,要遵皇后的懿旨誦《彌陀經》……我的兒,有些事瞧不開也要瞧開些兒,就是本師釋迎牟尼也還要涅磐的,何況我們人?皇后這般兒一輩子,只是善性做善事,一些兒虧待人處沒有,又一向皈依我佛,所以才得佛祖接引,天上有瑞鳥,西方去極樂,還有音樂,連我都隱約聽見了,這是多大的功德,多大的福份……”她輕輕撫摸著兒子額頭溫藉安慰著,彩雲彩卉五六個丫頭在殿東北角合十長跪輕誦著《彌陀經》

  ……爾時,佛告長老舍利弗: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名曰極樂。其土有佛,號阿彌陀,今現在說法。舍制弗,彼土何故名為極樂?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

  約莫半個時辰光景,葉天士為首,幾個太醫嗒然垂手從暖閣里退出,徐徐趨步向乾隆走來。

  沒等他們跪下稟奏,乾隆已經完全明白了。他還是坐直了身子,默默聽完葉天士冗長的醫案奏陳,脈象氣血病源病理,怎樣行針用藥,如何回天乏力,終歸鳳駕西去……事到已成定局,乾隆反而心裡清明安定了些,忍著悲痛說道:“朕知道了,你們已經盡心盡力,不必……請罪,且跪安下去,就有恩旨賞賚的。”他起身又向母親一躬,說道:“母親有歲數的人了,不宜傷情過逾的。喪事內里由那拉氏主持,還要接過鈕祜祿氏來德州迎柩,外里由紀昀負責。傅恆辦理軍務不能回來,奪情辦差,叫福康安代替父親來德州給他姑姑上香……”說著,已是淚如雨下,哽聲吩咐:“傳旨,劉統勛紀昀進宮議事……”

  忙碌混亂惶恐不定中曙色不知不覺已經降臨。皇后卯正咽氣,沒過一刻軍機處的劉統勛和紀昀便已得報。這兩個人既是天子股肱信臣,又與阿桂尹繼善岳鍾麒等人不同,都是皇后生前極為賞識慈命屢加受恩深重的臣子,除了公義,另外還有一份私恩知遇之情。乍聞噩耗二人心中不啻平地一聲驚雷,睜大了眼怔在當地,良久清醒過來,紀昀想起當年抱著小阿哥跪在榻前搶救垂危的皇后,憶及皇后說的“紀昀愛吃肉,以後和侍衛一例,可以隨意在宮內用胙肉”的特諭,劉統勛想起自己當年還是小臣,元宵巡街特被召進宮中,賞賜魚頭豆腐湯的往事,二人都止不住熱淚長流。但兩個人都是久在機樞身居政要的人,知道不是傷情哀慟之時,唏噓著匆忙商議大事。都點菸抽起才定住了心。

  “先擬諡號,這個第一要緊。擬好再進去,免得措手不及。”紀昀頃刻中眼泡兒已經有點發瘀,使勁抽菸濃濃噴霧,說道:“這是千古不遇的仁德母儀皇后,德容言功四美皆備;溫良恭儉讓五德俱全,不能有一絲遺漏欠缺。”劉統勛握著煙管的手不停地抖動,點頭哽聲道:“聽萬歲說過,皇后遺願諡號‘孝賢’,就以這二字冠首,聽皇上裁決。這上頭我的學問遠不及你——還有廟號,也請紀公費心。”紀昀垂頭靜思片刻,起身援筆濡墨寫道:

  孝賢誠正敦穆仁惠徽恭康順輔天昌聖仁皇后

  “廟號用‘仁’,體元立極曰仁;如天好生曰仁,敦化溥浹曰仁。”紀昀雪涕說道:“延清你看成不成?”

  劉統勛搖搖頭:“我的方寸有點亂,這上頭真的是知之不多,且這樣,萬歲過目之後有旨意再說吧。得趕緊進去,遲了就不恭了。”說著便起身。紀昀跟著出來,微微曙光中已有十幾個外官鵠立著等候回事,便道:“諸位老兄,除了十萬火急軍情,其餘的事一概先放一放,皇后娘娘鳳駕薨了!我們這就要進去見萬歲。”劉統勛鐵青著臉命道:“把你們的紅纓子撤掉,宮裡宮外的燈一律換成素色。你們幾個章京,撿看各地遞來的摺子,寫成節略先放著。知會禮部來的官員,叫儀奠司的人糙擬喪儀,要快著些,擬好謄清就遞進去。”說完二人拔腿便走。待進了宮中天色已經蒼亮。各殿門上已經糊了素紙,帳幕也換掉了,燈光燭影里人來人往還在布置靈幔。早有卜禮接著,帶二人往西配殿乾隆歇駕處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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