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媽的個熊!”福康安放一句粗出來,一邊上茶馱子坐了,惡狠狠道:“壞就壞在這群王八蛋官手裡了,朝廷發那麼多銀子都餵了狗了!”猛地照騾子屁股一鞭,騾子驚得一衝進了泥道兒。劉黃二人忙也都跟上。

  行約不足半個時辰,道旁樹木愈來愈多,楊柳榆槐揪楝杓桕之外,沿道入莊二里近郊儘是棗樹,卻都不高大,一色平房檐高低。楊柳春機發生早,已是新綠潤染鵝黃嫩尖,其餘的喬木也蕊吐弱芽,但棗林還是灰濛濛的一片,地勢又低,在夕陽斜照下象一片紫靄靄烏沉沉的雲層托起一座烏眉灶眼的里城。劉墉是去過峰城的,眼見那“莊子”東西連綿足有五里,南北深入尚不可知,手搭涼棚眯著眼看,驚訝地說道:“這裡歸峰城管?我看比縣城還大些!”

  “大三倍不止!”黃富揚見福康安也詫異,忙道:“峰城縣城不足六千人,這裡兩萬多人居住呢!峰城的老財縉紳殷實人家打乾隆六年就往這邊遷,有錢主兒都住棗莊。錢糧捐賦煤鹽稅都從棗莊出,縣太爺不能搬衙門,一年三百六十天,倒有三百天在棗莊管營所住。其實這裡有個二衙門,比大衙門還兜得轉呢!”

  一頭說話,四人已經進莊。此時夕陽掛長林樹梢,炊煙漫高屋矮房,街巷胡同迷亂縱橫橫的莊裡,幾個人鑽來鑽去,但見各處店鋪毗鄰軒屋樓閣竹檐茅舍混雜一處。肉肆行、富粉行、珠寶店、成衣行、玉石行、海味行、鮮魚行、茶行、繡行、湯店、棺材鋪子、花果行,文房四寶房、鐵器竹木家俱,等等諸類在扭七拐八的寬街窄道中亮無章法胡亂排列。滿街煤車川流不息間人群也擾攘不堪,一身珠光寶氣的闊佬破衣如鶉的乞丐,嬉戲捉迷藏的童子,坐茶館聽書的老漢,一群一夥的煤礦工人黑不溜秋只剩一雙白眼珠子一口白牙,有的在小攤子邊唏溜著喝粥,大嚼煎餅蔥卷大醬,有的氈帽短衣擠在黑陬陬的小店裡吆五喝六。賭博的吃酒的胡喊亂唱的,和jì女打情買俏的,夾著巷中小販們一聲高一聲低極富彈性唱歌似的叫賣聲:

  “德州老鹵湯扒雞!德州老鹵湯扒雞!”

  “水煎包子!餛飩羅——”

  “揚州施家豬頭肉,脆香不膩!”

  “哎嗨——油條豆漿,好吃實惠……”

  “冰糖葫蘆!冰糖葫蘆!解積消食,便宜口福!”

  ……如此種種烏煙瘴氣。劉墉和福康安看得眼花繚亂,聽得頭暈腦脹,跟著人精子和黃富揚帶著茶馱子擠來轉去,象進了八卦迷魂陣,昏蒼蒼中已沒了太陽,早已不辨東西南北。在小巷中鑽了半日,忽然眼前開朗,街面一下子變得開闊,四至極正的十字大街從中直直延伸出去,足有三丈余寬,都是青石條鋪路面。天色剛入麻蒼,各色燈燭雙行燃起。羊角燈、西瓜燈、氣死風燈、瓜皮燈、走馬燈,甚至還有檀木座宮燈在各鋪門前星星點點連綴不斷。燈影如珠間人影綽約往返,和小巷中熱鬧仿佛,只是沒有煤車煤擔獨輪小車之屬,轎車馱轎涼暖軟轎或怒馬如龍或僕從如雲吆吆喝喝滿街沖走。一望可知,這是闊人們貿易往來的去處。福康安正自暗地嗟嘆,幾個巡衙役迎面過來,叫騾馱子站住,一個打頭的長著兩綹老鼠鬍子,審賊似地用目光上下覷著滿身灰土的福康安和劉墉,脖上喉節一說一動問道:“煤馱子不准進街!沒有看見街口掛的牌子?”

  “上下爺們!”黃富揚見劉墉福康安發怔,忙迎上去,嘻嘻笑道,“咱們是北京福茂老行的,做茶馬生意,剛從揚州趕來。馱子上全是茶……路過貴方寶地,住一宿就走……嘻嘻……這是揚州府的茶引——請爺們驗過。”

  老鼠鬍子就著街邊燈光驗看了茶引證件,把執照扔還給黃富揚,用手稠了稠茶簍子,又拍著側耳聽聽,說道:“甚麼茶這麼沉的?夾帶的有銅吧?——拆開驗驗!”幾個衙役聽這一聲就解繩子,人精子不慌不忙,從腰裡掏出一串制錢遞給那衙役頭兒,皮臉兒笑道:“都是茶磚,口外換馬用的,瞞不過您老的法眼!您瞧這地下cháo乎乎的,還有泥。茶磚不敢受cháo,沾了泥買不出價兒……這點意思孝敬您和諸位吃杯茶,要是不放心,跟我們前頭住下店,您再細查,就搬兩塊去煮茶喝,我們老闆也不心疼的

  “你曉事。”老鼠鬍子把那串錢極熟練地丟空翻了個個兒掂掂,嘴一呶對衙役們笑道:“是茶磚。咱們前頭去!”說罷去了。

  福康安劉墉對視一個苦笑,跟著黃富揚人精子往前一路覓店,連問幾家朱樓歇山頂面的大客棧,都說“客滿”,將到北大街盡頭才尋到一家中等鋪面叫“慶榮”的。這店也是樓房,樓上客房,樓下酒店,人出人進燭影煌煌的,七八個八仙桌都用屏風隔起,賣唱兒的、豁拳相戰的,鬧烘烘亂嘈嘈,一片嗡嗡蠅蠅之聲。劉墉福康安待人精子安置了騾子茶馱,四人灰頭土臉跟著小二到樓上住屋。租了三間,都是木板夾壁房,劉福二人各住一間,中間一閣黃富揚師徒伙住,一聲招呼就能聽見。小二忙上忙下替他們打水洗面洗腳。福康安洗了幾盆子黑水黃湯才算恢復了本來面目,一邊洗一邊和小二搭訕說閒話,梳了辮子收拾停當,這才下樓吃飯。四個人包了西北角一個屏風雅間等著上菜上飲。劉墉聽看滿堂說笑叫鬧,笑對福康安道:“這是我們本家開的店呢!這小二說的有趣,說他們是沛縣人,兩千年前一家子,漢高祖是祖宗!”福康安也笑,問道:“方才小二問我洗澡不洗?我說洗。又問我要胰子不要,這真問得奇,還問我洗頭不洗,這不更怪嘛?這裡洗澡和洗頭還要分開,洗澡用胰子還用得著問?”

  “我的爺呀……”黃富揚和人精子不禁擠眼兒一笑,待要解說,跑堂的端著一大條盤熱氣騰騰的酒菜上來布席,便不再解說。人精子笑道:“待會爺自己就明白了!”說著舉杯敬劉墉,福康安也伸箸夾菜。聽隔壁雅間裡有人吃醉了,鬨笑間有人捏著嗓門兒一口山東腔怪聲道:“好好!這一杯自罰!再說個笑話兒,不笑還罰!”又一個人笑道:“端錯了,沒幹系,你只管喝就是!”

  便聽醉漢乜著聲兒道:“就說個端錯了的故事兒——我們鄉,兄弟倆——呃!……夏天都在場院裡睡。哥嫂子在碾盤子底下旁邊,弟弟弟媳睡在碾盤上,都在弄這個這個——那個。忽然下起雨來,弟弟說‘哥也,下雨了,咱們端……呃!端回去吧……’哥哥說‘中唄!’兄弟兩個都挺著腰,那話兒也不抽出來就往屋裡端。黑燈瞎火,不防弟弟兩口子拌倒,哥哥兩口子又拌到他們身上,四個人爬起來接著又端。誰知道迷迷瞪瞪,兄弟端了嫂子,哥子端了兄弟媳婦兒睡了一夜……”他打著酒呃兒吱地又端一杯。旁邊有人問:“後來呢?”“後來沒他娘甚麼意思。”那醉漢道:“第二天早起,兩女的醒了出來回房,迎頭碰見。弟媳不好意思的,說‘嫂子,他們端——端錯了……’嫂子說,沒聽劉大頭在席上說‘端錯了沒幹系,你只管喝’……”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