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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誰也沒想到她陳說傾訴間舉刀自裁,說死就死,沒有半分猶豫和怯懦,一時間都驚呆了!乾隆面白如紙,滿手冷汗向前跨了一步。索倫已經一個箭步躍上半扶起朵雲,只不便解衣,又不敢拔那刀,扶脈搏試鼻息亂張忙。乾隆緊著連聲問:“怎樣?怎樣?”索倫說:“心跳還沒止……沒有刺中心……”

  “送回行宮……”乾隆的聲音發顫,他覺得頭也有點暈眩,扶定了巴特爾才鎮靜了一點,說道:“傳葉天士給她看傷。但有一息,一定要救活她!”

  滿心遊興而來,誰也設想到是這樣一個結局。一直到回宮入殿,乾隆和劉統勛岳鍾麒等臣子們腳步還象灌了鉛一樣沉重,都是一言未發。紀昀也得了消息,腳步匆匆趕來請安,殿中才略有點活氣。劉統勛不勝其力地跪下,叩了頭,剛說了句“這是臣的責任,事出意外,臣沒有好生查實……驚了聖駕……臣……”

  “起來吧,不是你的責任,也不要再去訓斥劉墉。”乾隆餘悸未消,但心神已完全安定下來,“這不是治安,是軍政上的事……朕心裡不安,不為遇到這個朵雲,是由此想到許多政務,料理得未必都那麼妥當……”范時捷此時冷汗才退,內衣濕涼濕涼的,鬆動了一下腰身,猶有餘驚地說道:“這女人真太厲害了!臣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場景兒!”岳鍾麒道:“我只覺得面熟,再沒想到是她!她小四十歲的人了,扮得這麼年輕,也想不到漢話說得這樣地道。”金鑊卻道:“這樣驚駕,罪不容誅!主上仁慈,還要救她!”

  紀昀叩頭請安,見乾隆抬手叫起,默默退到一邊。他剛剛翻看了那本《容齋隨筆》,乾隆心思里的煩難迷惑,比眾人看得清慡得多,乍出這種事,一時競尋不出話,也不敢胡猜亂說,只好撿著不疼不癢的話說:“以臣之見,此婦是個烈婦呢!從其夫之志,萬里叩閽,百折而不屈,精白之心可對蒼天!蠻夷一隅之地,尚有如此捨身成仁之人,這也是因了主上以德化育天下,深仁厚澤,被於食毛踐土之地的緣故……”眾人聽他說的,都覺得離題萬里,但他主掌教化,管著禮部,也都是職份中應有言語,卻也沒有甚麼可挑剔的。一時太監卜信進來,稟道:“主子,方才葉天上來看過了,莎氏受傷雖說很重,刀子離著心偏出了不到三分,於性命倒是無妨的,只是血流得多了,要好生靜養才能復原……”

  眾人聽了,竟都無端鬆了一口氣。乾隆點點頭,嘆道:“這就好。傳旨給葉天士,好生給她調養,補血的藥物,甚麼好用甚麼,務必要她康復。”“是!”卜信忙一躬身,又說道:“奴婢這就傳旨——只是莎氏不肯進藥,閉目咬牙的,要尋短見……”說著,看著乾隆等待旨意。

  乾隆滿臉陰鬱站起身來,沒有說話,在殿中緩緩踱了一圈,幾次想說甚麼都又咽了回去,看去心情十分矛盾。許久,仿佛定住了心,款款說道:“你傳旨給她。博格達汗賞識她是巾幗英雄!金川的事要容朕仔細思量,總不能逼著朕下甚麼旨意吧?先……養好身體,朕還要接見她……想死,何必急於這一時?”卜信一字不拉複述了乾隆的旨意後退了出去。

  幾個臣子不禁面面相覷:金川現在十萬大軍雲集,傅恆坐鎮成都,整頓了綠營又整川軍,士氣高昂礪兵秣馬,三路合圍金川彈丸之地,可說是必操勝算。乾隆為了賞識這一個女人是“巾幗英雄”就要罷兵?不然,他要“仔細思量”甚麼呢?這也太有點匪夷所思了……想歸想,又都覺得天心高深,不能妄測。一時間靜得殿角自鳴鐘沙沙的走動聲都聽得清晰。

  “今兒不議政,偏偏引出件絕大政務。”不知過了多久,乾隆自嘲地一笑,說道:“岳鍾麒大老遠地趕來,留下陪朕進膳。你們跪安吧!”

  人都退了出去,空曠的大殿更顯得空落落的。日影西斜半偏,一道明亮的光柱灑進來,映襯得周圍反而更加黯淡。卜禮卜智卜信幾個太監忙活著安桌子擺御膳。乾隆吩咐道:“岳鍾麒在塞外難得吃到青菜,精緻一點,不要大肥大膩的!”岳鍾麒呵腰謝恩,笑道:“奴才自幼出兵放馬,帶兵的人不能講究吃喝。主子想進甚麼就做甚麼,老奴才陪在一邊,主子進得香,就心滿意足!”

  “嗯。”乾隆點點頭,示意岳鍾麒坐下,深深舒了一口氣,說道:“岳東美,留你進膳,是想談談軍事。你要餓,茶几上的點心只管先用。嗯……朕是在想,真正造反的在西北,不是金川。朵雲這樣一鬧,雖說無禮,但她的話,也有其可取之處啊……”

  岳鍾麒坐直了身子,蒼重的濃眉皺了一下,一呵腰說道:“請主子明訓!”

  “聯想得很多,沒有全然理清頭緒。”乾隆喟然說道:“傅恆此役可料必勝。莎羅奔山窮水盡派他的夫人來朝見朕,不見至死不休。看得出他打這一仗已經沒有信心。打勝了他又不肯投降,只有逃亡或者舉族自盡——為一個班滾的罪,屠盡金川七刀餘人,朕有於心不忍之處……”

  乾隆先占定了一個“仁”字地步,岳鍾麒聽得感動,卻不敢附和,正容說道:“這一層主上似乎不必多慮。莎羅奔先有窩藏叛賊班滾之罪,又兩次抗拒天兵,是十逆之惡不可赦。即全族殄滅,也是咎由自取!何傷我主上聖明仁德?”

  “你說的是理,朕講的是情。”乾隆點頭說道:“但情理二字合起來才是天意!達賴和班禪已經兩次上奏,請求赦免莎羅奔之罪,金川仍是藏苗雜居之地,九成藏人一成苗人,一旦殲滅,雲貴苗人且不必說,全西藏都要震動,還要波及到青海!”岳鍾麒身上顫了一下,身子前傾兩手據膝靜聽。乾隆望著殿外,沉吟道:“若無回部霍集占之亂,單是西藏不穩,也還好料理。現在南北疆狼煙遍地,我們把兵力擺在四川,對付一個苦苦求和的莎羅奔,這值不值?”

  這真的是高瞻遠矚洞鑒萬里的真知灼見。岳鍾麒和尹繼喜私地里含糊言語,西北局勢令人憂心忡忡,但乾隆決意金川用兵,意志如鐵不可搖動,誰敢觸他這“龍鱗”?現在他自己說出來了,岳鍾麒不禁心裡一寬,穩穩重重說道:“阿睦爾撒納是個反覆小人,靠不住的。請主子留意!”

  “天山將軍說過,尹繼善也有奏陳,此人不可靠。”乾隆因思慮過深,眼睛碧幽幽的發綠,但靠不住也要靠一下,因為他至少能頂一下霍集占不能東進。朕想,他能頂一年,金川的事也就結了。傅恆、海蘭察、兆惠騰出手來,連阿桂也可出征,專一對付西北亂局。阿睦爾撒納如果忠君,自然有功封賞,如果有異心,一併擒拿——他至少可以給朕拖出些時辰來。朝廷不出兵,只是幾句好話有偌大作用,何樂而不為?”岳鍾麒這才見到乾隆帝王心術淵深不可測,佩服得五體投地,嘆息一聲說道:“主上聖慮高遠,奴才們萬不能及!”低頭想了一下,問道:“主上對金川作何打算?”乾隆牙齦嘬著嘴唇半晌才道:“金川,可以讓傅恆練練兵。打到‘恰好’,也不妨見好就收——召你來,其實就是這個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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