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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鈕祜祿氏哼了一聲:“有人抄撿圓明園,我這個主事的貴妃彈壓不了,自然要逃難,來向你軍機大臣求救!”

  阿桂低伏著身子,瞳仁在暗中一閃,問道:“是五爺進園了麼?他是去料理魏佳氏移宮的事的,難道驚了貴妃娘娘的駕?”鈕祜祿氏道:“‘驚駕’我何敢當?五爺拿著你軍機處的放行令牌,進御園如入無人之境,搶了魏佳氏就走,這事原來你竟是知道的?”

  阿桂咽了一口唾液,說道:“奴才知道。不過,是請魏主兒挪移宮房,沒有‘搶’的意思。貴主兒原有諭旨令魏主兒移宮別住,奴才不敢違背貴主兒的諭旨和王爺的鈞命!”

  “你好伶牙俐齒!魏佳氏有罪嫌疑在身,黑天半夜被搶出御園,也不知會我一聲,試問你是什麼罪?”鈕祜祿氏惡狠狠一笑,“你要干預皇上家務?”

  “回貴主兒話,奴才不敢。五爺是當今皇叔,又是總理王大臣,無論家務國務,五爺坐鎮北京,有這個權!”

  鈕祜祿氏頓時語塞,半晌,問道:“我問你,為甚麼這樣辦?”

  “回貴妃娘娘,”阿桂更提了小心,說道:“其中原由三言兩語難以奏明。待皇上迴鑾,奴才自當奏聞上知。明日奴才讓內眷入宮,向貴主兒先行謝罪請安。”“‘謝罪’二字我不敢當。”鈕祜祿氏冷笑說道,“請你出來,我帶你奉先殿,當著列祖列宗的神像靈位,把你‘難以奏明’的心思說說!”阿桂道:“奉先殿非奉旨不得入內。奴才手上有皇上旨意交辦的差使,不得空閒,祈貴主娘娘恕過了。”

  鈕祜祿氏被他不卑不亢的回活激得怒火萬丈,小小一個外臣,大膽擅自下令闖宮搶人,自己親自來,居然曉曉置辯毫不容讓!因厲聲說道:“既然你不肯出來,我進去,當面說話!”

  阿桂心裡也冒了光火,亢聲回道:“不成!”

  “為什麼?”

  “這是軍機處!”

  “別說軍機處,乾清宮養心殿我直出直入,誰敢攔我?”

  阿桂繃緊嘴唇,竭力壓抑胸中怒氣,好一陣才平靜下來,卻不答鈕祜祿氏的活,只高聲叫道:“當值的太監聽著,在鐵牌詔令前給貴主兒掌燈!”

  “扎!”隔壁幾個太監扯著公鴨嗓齊聲應道。

  鈕祜祿氏正怒氣勃發間,聽得這一聲,不禁一怔。惶惑間,兩隊太監提著四盞米黃西瓜燈打軍機處東廂出來,也不言聲,走至軍機處門東靠牆處,將燈高高挑起。鈕祜祿氏日日在內宮轉悠,還真的是頭一次來軍機處,竟不知道這裡也樹有鐵牌。煌煌燈燭下定睛看時,果真有兩面回龍鑲邊狴犴臥底鐵牌,一面寫著:

  謹奉世祖聖祖世宗皇帝遺訓,後官嬪妃妄行干政者,誅無赦!

  一面寫著:

  奉天承運皇帝制日:凡王公貴胄文武百官並內宮人等,擅入軍機處者,格殺勿論!

  都是乾隆一筆極漂亮的顏書御筆,藏藍底兒嵌金字俱都是滿漢合壁,在燈下熠熠閃爍,仿佛在顯示它至高無上的威權。鈕祜祿氏滿臉怒容立刻消散得無影無蹤,像雷驚了的孩子似的兀立在鐵牌前。哆嗦著慘白的嘴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怎麼,貴妃不向聖諭行禮?”阿桂問道。

  鈕祜祿氏雙膝一軟,向鐵牌跪了下去,伏在地下輕輕叩首,再抬頭時,已是珠淚滿腮,說道:“先帝爺,皇上……恕臣妾無知之罪……爺呀……你遠在江南,我的委屈向誰訴說?魏佳氏還懷著孩子,萬一叫人折騰了,怎麼見您呢?……”

  她語氣誠摯,幾乎是如訴如泣。嚶嚶之聲透窗而入,阿桂也聽得悚然動容,是不是我疑得過分了?因也放緩了口氣,說道:“奴才不恭敬了。貴主兒安富尊榮,誰敢給您氣受?今晚您到軍機處,我就不記檔了。至於魏主兒,事出有因,五爺和我也是不得已,夜深了,貴主兒請回駕,我就不送了。”聽著鈕祜祿氏啜泣著起身遠去,阿桂招手要過蘇亞哈德手中筆錄,略一過目,折好了澆火漆封緘起來,遞給蘇亞哈德道:“收到我的奏摺擬槁箱裡——告訴這裡值夜的人,連太監在內,誰敢出去胡說傳言,別怪我阿桂手辣!”這才又坐下寫著奏摺寫道:

  回思奴才措置,魯莽滅裂處在所多有,唯奴才糙莽之材,猥賤粗陋之身,蒙主子不次趨遷,職在樞要,不敢愛身避事,忍心壞禮,致君父於不明之地,至誠在心而才短,唯以勤密以補之,其留有疏漏失慎之處,念及君恩,中夜推枕而起,繞宮彷徨不能自安,謹請主子鑑諒之餘,加罪處分以稍安奴才之心……臨池感激,思念戀主之情不能自己……

  寫到這裡,他的眼睛cháo濕了。

  三十三總督衙溫語撫忠良勝棋樓較藝誘易瑛——

  高恆一到驛館便被尹繼善派人接回了總督衙門。說是“請”,但一去便被叫進總督衙東書房院,接他的人倒是十二分客氣,要茶水要點心一吩咐就到,書房裡果品什物、筆墨紙硯書應有盡有,床臥窗幾俱各明淨,光可鑑人。只是尹繼善不見,劉統勛不見,連金鉷也沒來打個照面。只說請“高爺在書房候見,我們大人忙過就來——這院裡現在幾股子衙門守護,大人沒事不要走動,以免誤會。”

  他本極聰明的人,見這陣勢,情知已被軟禁了。不料,事到如今,已成階下之囚,誰知成了階下囚後他反而鎮定下來,有吃的拿起就吃,有好喝的端起就喝,時時等著軍機大臣傳見。他儘自裝得沒事人似的,但逢這種莫測兇險的大事,他既不知道被抓住了什麼把柄,也不知誰來審問,又恐防錢度被拿,兩造兒口供不一,心裡還是恐慌不安。一時想北京家裡,怕還不知自己出了事,一時又怕曹婆子和薛白娘子被拿,經不住三推六問……左右躊思,一會兒心裡火燒價燔熱,一會兒猶如掉進冰窖里,徹骨寒透。渾身沒做痛癢處,急盼著乾隆派人來問話,又怕人來問,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只索耐抑著性子等。

  誰知等到深夜,幾位大員一個也沒露面,第二天一整天,仍舊是好吃好喝供應,依然無人來見。高恆幾次踱到院外月洞門口,見兩個挺胸凸肚的千總按著腰刀當門而立,黑青著臉翻眼看天的樣子,知道想過這道門比登天還難,也就不肯開口,一笑點頭便即踅身返回。

  頭夜一眼沒眨,第二夜又到將近子時,高恆外面兒上裝瀟灑,內心裡已是熬煎得頭暈心跳,腦袋裡塞了一團爛絮般,連自己都不知想些甚麼了。無奈間,高恆上床曲腿而臥,痴呆呆發愣,眼前一時是尹繼善的笑臉,一時是劉統勛的陰沉臉;一時是馬家婆娘。一時又是鹽稅銅船,走馬燈般來迴旋轉,神不守舍問忽然房門一響,外人卻是和珅的聲氣:“高爺睡了呢麼?人人們來看你來了。”高恆像屁股下安著機栝彈簧,騰地坐起身來,忽然覺得自己張皇失態,鎮定了一下,起身徐步過去開門。果見院衛幾盞燈,家人整齊侍立在桂花樹下,尹繼善當門而上,後邊還跟著劉墉。高恆淡淡一哂,說道:“謝二公來看,二公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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