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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了!”高恆答應著,匆匆去了。

  尉遲近賢和皮忠臣在司使衙門說話商議,也正在犯愁。內廷有信兒,要派劉墉來查皮忠臣販瓷器倒騰庫銀。其實這買賣是他兩個合夥作的。從山東藩庫借五萬,高恆叫他們寫借七萬的條據,坐地白收兩萬銀子,如今山東布政使連連派人催逼,許他的一萬利息寧可不要了,戶部立地派人要到濟南查帳,錢度那一關無法打通,這筆錢立時就網包露餡兒,而且一牽就是一大串。這些事早已稟了高恆,卻沒討出個正經主意。兩個人都覺得海蘭察身上這十萬銀子,哪怕能挪借過來半年,一切都可應付裕如。這筆錢叫人眼紅,卻又覺得燙手。萬一兜出去,“侵吞軍餉”四字罪名就足送他們同赴西市。

  這筆錢太誘人了。無根可尋,無帳可查,落到誰手裡就是誰的。只是要封住海蘭察的口卻不是一件易事。兩個人都是宦海里躺慣了渾水的,都存了殺人滅口的心,卻都不說破。只說案子名目。倘若按“逃將”罪名,要繳部審理,但如按民事刑殺高萬清數人,可以就地動刑審讞,頂多一個“用刑不當”就可置海蘭察於死地。

  兩個人慢條斯理,正在字斟句酌談案子,高恆已搖著扇子進來。見他二人打袖提袍的還要行禮,高恆不耐煩他說道:“免了吧!什麼要緊事半夜三更的來攪?”

  “卑職是為朝廷通緝的那個逃將海蘭察來的。”尉遲近賢陪笑道,“他今日在漕運碼頭連殺六人,還有三個重傷正在救治。地方上出了這麼大案子,又在漕運重地,不能不來稟七爺一聲。”皮忠臣躬身說道:“全城都轟動了!大清開國以來,德州出這麼大案子還是頭一回。”

  高恆“嗯”了一聲,自坐了安樂椅上,端杯吸著涼茶,聽尉遲近賢從頭到尾詳述案情,一時緊蹙眉頭,一時微微搖首,一時卻又面含微笑,直到聽完也沒吱一聲。許久才嘆息一聲,說道:“像煞了鼓兒詞裡的英雄救美人。這個海蘭察我認識——面兒上瞧著嬉皮笑臉,其實是俠肝義膽,有心思有膽量的豪傑!”

  他這樣讚賞,尉遲近賢和皮忠臣不禁對望一眼。皮忠臣道:“他確是聰明。當著萬人的面自報身分。我們就不能輕易刑審了……不過,他是兩重案犯,原來‘逃將’是主案,現在又犯白日兇殺大案。似乎重於前案,不知該如何料理?”

  “那——你們有什麼打算?”高恆似乎漫不經心,把玩著那隻鏤金鉤瓷茶杯,問道:“聽起來,似乎你們想按殺人犯就地審理?”尉遲近賢生怕這位國舅爺說出“欽犯”二字,因笑道:“他的海捕文書是兵部發下來的,也不過就是捕拿而已。主罪既在德州,按例應該在德州審定,上奏朝廷處置。”

  皮忠臣在旁聽得發急,這位府台太繞彎子了——因哈腰稟道:“他的案子還不止這一件,他身上還帶著十萬兩銀票,不明不白的,將來刑部知道問起來,不好回話。他是已被革掉軍職的,其實身分是匹夫百姓,在德州一下子殺了這麼多人,如果不審,省里也說不過去。”

  十萬!高恆眼皮子倏地一顫。他立刻明白了二人來意:想就地刑訊殺人滅口,黑吞了這筆錢。為自己功名頂戴,起這樣的心,太可怕了。但這筆銀子對他也有十分誘力,他玩女人欠的風流債,是從鹽務厘金里挪出來的,一樣也是虧空。十萬銀子騰挪出來,至少也得孝敬他四五萬,立時就無債一身輕。高恆身處高位,朝廷內幕知道得多。乾隆整日春風滿面溫文爾雅,看似比雍正慈悲寬仁,但雍正勾決殺人極其持重,不再四籌思不提硃筆,乾隆卻從來沒有遲疑過,愈是大官愈是處置果決……還有劉統勛那張黑臉,辦起事來永是一副牢不可破的鐵青色,想起來更叫人心悸……

  高恆端起杯,目中炯炯生光,看著微微搖曳的燈燭出神。皮忠臣和尉遲近賢二人四目直盯盯看著他,不知他是怎樣個主意。許久,高恆”撲嗤”一笑,說道:“他在德州殺人,德州知府縣令不管誰管?我管咸(閒)鹽,不管閒事。”這等於是出了主張又不作主。尉遲近賢聽的前半句意思,皮忠臣卻聽的是後一半。皮忠臣乾笑一聲,卻轉了話題:“七爺,濟南那邊派人帶信兒,說錢度已經惱了,再不開庫讓他的人查,就要上奏彈劾山東藩司鞏明哲。鞏明哲只是張口要利息,沒憑沒據的事自然一推了之。我們這邊打著七萬兩的借據,磨盤兒軋著手呢!上次您說給錢司農寫信,不知他回信怎麼說?這也是卑職們夤夜造訪的一個緣故。”高恆聽了,自然心裡不快,嘿然良久,問道:“你們這筆生意,到底是什麼貨?綢緞?還是織機?總共多少本錢——本息什麼時候能收回來?借據是我作保,保期可只有半年。還不上,連我也脫不掉干係呢!”

  “所以我們和七爺是一條船,得同舟共濟。”皮忠臣撫撫在燈下閃著油光的額頭,一臉無賴相笑笑,說道:“有運往南京蘇杭的織機,回來帶綢緞,有運往四川的藥材,布匹,到安徽銅陵買銅,帶回來造銅器……”

  “銅?”高恆冷冷插進了一句,“這有干禁例,最犯聖忌的,不怕殺頭?”

  尉遲近賢格格一笑,說道:“回七爺!販銅利大呀!一倒手就是三十倍的利。上回翻船我們折了本,又要還帳——直說了吧,這次運往四川的藥材也要賠,因為金川戰事已經暫停,只賣出去了些避暑祛瘟的藥,餘下的都折價一半賣了。不弄點銅,拿什麼還虧空?”高恆道:“你們真是錢迷了心竅,連命都不要!——路上查出私銅怎麼辦?”尉遲近賢道:“帶著鹽政通政使衙門的引子,銅在鹽里,誰敢查?——七爺,這些事好對付。要緊的是上頭!劉墉這人和劉老中堂一個模樣,還特愛私訪。他到蕪湖已經去了兩個月,昨兒邸報說已經據劉墉的明折,革去吳文堂頂戴,暫拘安慶府待勘。蕪湖官場有我們的朋友,還有我們派去的人,連他長得什麼模樣也沒見!您瞧這人厲害不厲害?不定現在已經上路來德州了呢!我們都和他沒交情,不認識,他少年得志,正是踩著別人往上攀的時候。就算認識,誰敢登門撞他的木鐘?”

  “不談生意。你們自己料理吧!”高恆見這二人愈逼愈緊,侃侃而言中氣勢卻咄咄逼人,左右思量不能翻臉,長長伸欠了一下,說道:“我還不懂得同舟共濟?看戲看迷了眼,以為我是戲裡頭的二花臉糙包國舅!我說過讓你們審理海蘭察了,你們審就是了。你們的意思,是叫找出字據,還是我來親審?”

  “不敢,不敢!”兩個人都偷看一眼高恆陰陽不定的臉,躬身答道。

  高恆站起身來,一雙眼睛幽幽望著燭光。深不見底的瞳仁,晦暗得像土垣牆根下若隱若現半掩著的兩塊黑青石。緩緩說道:“他未必就是海蘭察。五木之下何供不可求?——你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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