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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要往下說,見乾隆“刷”地站起身來,嚇得身子一縮,便住了口。

  “他說叫阿桂,那麼勒敏呢?他們是一道赴金川腹地的!”

  “他沒說勒敏,奴才也沒敢問。”

  屋子裡一下子變得死寂,紀昀說道:“主子,無論如何,先見一見再說,叫岳浚傳他進來。有些事傳到省里不好,岳浚該辦什麼差,還是忙他的去,可成?”乾隆點點頭,說道:“叫他進來!”倏然間,一種不吉祥的感覺襲上了心頭。

  阿桂被一個小蘇拉太監帶了進來。他看去真是狼狽不堪,髮辮不知多久沒有梳理,被汗水粘得像繩子一樣擰在一起,前額上頭髮亂蓬蓬的,鬍子也有一寸多長,黝黑的臉膛,左頰上還帶了一道刀傷,大熱的天還穿著牛皮靴子,已經綻開老大一個口子,穿著件骯髒不堪的灰府綢袍子,走路都像吃醉了酒,踉踉蹌蹌的穩不住腳步。他艱難地跨進門檻,幾乎絆倒了,就勢伏跪在地上,按捺著心中極度的激動,吭吭地咳著,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喑啞地叫了聲“主子”竟自壓抑不住,放聲號陶大哭起來!

  “你仔細君前失禮!”訥親見乾隆木著臉發怔,在旁說道:“求見主子這種模樣,成什麼體統?!”大人責的是。敗軍之將,奴才這模樣真給主子丟人……”阿桂止住了哭,面色悽慘地說道。兩眼兀自淚如泉湧,”奴才奔波三千里來見主子,只求主子能知道真情,就是死……也瞑目了

  乾隆和訥親、紀昀交換了一下眼色,陰沉沉說道:“你自稱是敗軍之將,其實比敗將還糟。你是貽誤軍機不遵將令,險些招致金川失利的庸將!你竟敢規避軍法,逃來見朕?朕正要給張廣泗、慶復記功慶賀勝利,正好送你回去正法!”

  “皇上……”阿桂渾身在劇烈地抖動,“您……您要給慶復、張廣泗記功慶賀?”

  “是啊!金川大捷,莎羅奔面縛投誠。當然要論功行賞,犯令軍官也要循章處置!”

  阿桂臉色又青又黯,向前爬跪了兩步,仰著頭泣道:“皇上皇上……慶復和張廣泗被莎羅奔圍困,主帥大營丟失,糧糙被掠,兵馬損傷三分之二,被迫與敵人訂城下之盟。他們騙得您好苦啊!”他邊哭邊訴,口說手比,用粗糙的手在地下顫抖著劃金川之戰的形勢圖,足用了半個時辰才把事情說清楚了,壓抑不住又放了聲兒:“好皇上,好主子啊……深入金川,軍隊各處都慘遭傷亡,我軍的紅衣大炮也全部落入莎羅奔之手……唯我們這一支隊伍全軍守護傷亡少些。這也不是奴才能耐大,一是托著主子的福,二是奴才肯和下頭商量,處置軍務小心——張廣泗他們要殺奴才,為的就是滅口,永遠瞞住皇上。嗚……奴才這一路好苦……”

  乾隆和訥親、紀昀幾個人都聽得目瞪口呆!他們見慶復、張廣泗的摺子言語自相矛盾、囁嚅支吾,原以為戰果不夠滿意,想以小勝報大功搪塞了事。想不到居然打了大敗仗,還要昧過冒功!乾隆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青,兩手心裡捏得都出了汗,突然失態地抓起茶杯,將涼茶一吸而盡,咬著牙獰笑道:“你說的難以置信,朕不信!”他忽地提高了嗓門:“勒敏,勒敏呢?!他怎麼不來。見朕?任舉殉國,張興戰死!慶復、張廣泗為什麼活著?”他霍地站起身來,氣急敗壞地來回走動,咆哮聲震人耳膜:“朕不治戰敗的罪,勝敗為兵家常事,朕不治罪——朕要治他們欺君之罪——王信!”

  “奴才……在!”

  “你帶人立即到四川,鎖拿慶復、張廣泗和鄭文煥到京——不,立刻將這幾個人就地賜死!”

  “扎……”

  王信臉色雪白,又打了一個千兒起身便走,阿桂手一擺,說道“慢!”向前膝行兩步,又道:“主子息怒,息怒……方才奴才奏說的,有的是眼見,有的是耳聞,求主子查明之後再作處置。聽奴才一言殺了他們,也未必心服……現在勒敏已逃往雲南,在錢度那裡等奴才的信兒,也該叫到主子眼前問問明白……”

  “嗯……”乾隆粗重地喘了一口氣,從暴怒中清醒過來。他忽然覺得身上發軟,變得沒有氣力,向椅上頹然坐下,許久才道:“紀山去大金川,查明實報,可以便宜行事!”訥親是已經信實了阿桂的,略一沉吟說道:“紀山是張廣泗的老部下,積威所在,恐怕難以鉗制。可否派錢度去勞軍——主子知道錢度,精明強幹,又是主子親自提攜起來的……”“那就叫錢度去勞軍,”乾隆陰沉沉說道:“如阿桂所報屬實,叫他就地鎖拿聽朕旨意——阿桂不宜在這裡,叫他回北京,到大理寺待勘!”

  阿桂退出去後,君臣三人默然相對,一時都尋不出話題來。半晌,紀昀笑道:“主子,您太焦慮了。我仔細聽了,我軍實力傷損並不大,可惡的是慶復、張廣泗欺君之罪難饒。金川一隅之地,莎羅奔又沒有反叛的心,不過想求個平安而已。主子想犁庭掃穴,換個將軍再去剿他,主子想饒了他,好比走路碰了石頭疼了腳,繞開他也就罷了,那隻泥鰍兒翻不起大浪的!”

  “訥親,你去換下慶復和張廣泗。”乾隆思量著,下了決心,“今晚把你的打算談談,你先回北京,一旦錢度報奏情實,你立即聽旨動身!”

  “扎!”

  訥親一陣興奮,朗聲答道。他原是爭著要這份差使的,想不到這麼容易就接到了,但轉念想到阿桂方才說的情勢,不知怎的心頭罩上了一層烏雲,思量著又道:“奴才勉力去辦!”見乾隆皺著眉,一副憂思不解的樣子,紀昀問道:“皇上,原定明天到魯南,然後回北京,魯南我們還去不去?”

  “去!”乾隆舒展一下眉宇,說道:“定下來的事不要輕易改變。”二十六排鬱悶乾隆巡魯南撫難民縣令費心力——

  第二天,訥親便奉旨回了北京。乾隆撤掉了濟南行宮,在巡撫衙門裡拉了十幾匹馬,馱了些藥材、茶葉,算是作藥茶生意的,帶著紀昀出了濟南城,逕往魯南重鎮濟寧而來。

  乾隆因金川的戰事余怒未消,一路顯得鬱悶寡歡。他臉色不好,侍衛們都不敢湊趣兒。有事來稟,無事就悶頭當“夥計”趕著牲口走路,弄得乾隆更覺心裡不快。紀昀深知他的心事,也不敢正面相勸,只說:“主子其實秉性愛山愛水。這黃土驛道景致單調,也難怪主子乏味。既然不登泰山,明日到寧陽,咱們走運河,這個時候漕船不多,兩岸有山,不遠又到微山湖,湖光山色相輝映,比這旱天走土道兒強得多!”乾隆聽著破顏一笑,說道:“我也想到了,不過咱們扮的是茶葉藥材商人,這馬,這貨物怎麼辦?”

  “主子,咱們是大茶商,不是小販兒。”紀昀見他顏色霽和,略覺寬心,笑道:“奴才家鄉販茶販馬的多的是。真正有錢主兒那是不跟貨走的。叫下頭侍衛們趕牲口,帶上兩個太監,加上大侍衛素倫,我們主子奴才五個上船走—一這運河上夏天往北京送涼藥,送扇子、竹蓆、西瓜的船多的是,回來是放空。我們花幾個小錢就能盡情享受,豈不妙哉?”侍衛們也覺得跟著乾隆寸步不離拘得難受。素倫在馬上說道:“這日頭毒,那年奴才陪主子到信陽,主子中暑又遭冰雹打,回去我們老爺子又賞了我五十皮鞭,這會子想著還心有餘悸。這一帶運河河面窄,水也不深,主子坐船,奴才們在岸上柳蔭里走,也好涼快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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