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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統勛原估計三天之內能尋出線索,誰知第二天中午馬頭便傳來好消息。老茂客棧的二癲子已經叫馬頭鎮典史捉住;馬頭巡捕申二毛逃脫,正在四處搜查,報信兒的是四太保廖富華,跑得滿臉滿身流汗,見了劉統勛打了個千兒就起身,氣喘吁吁地說道:“富春大哥和鎮裡的黃典史親自押著二癲子,申初時牌就能到!”梁富雲在劉統勛跟前站班兒,聽這一說,興奮得擰著身子叫勁兒,雙手向劉統勛一拱,說道:“爺,您真是神仙!這麼說,朱紹祖那兒肯定也能撈到一笊籬!好爺哩,這事兒窩死小的了。別再叫我站班兒了,叫我去回車巷,陪著師爺、師祖在朱紹祖筵上拿人吧!”

  “不要急嘛!該用你時候忘不了你。”劉統勛手裡拿著一卷《資治通鑑》,不動聲色地盤膝坐著聽完,吩咐興兒:“給富華倒茶——用這大碗!嗯,朱紹祖那邊肯定也會有信兒。賊人做這潑天大案,不能不驚動邯鄲這道兒上的人物。只要有頭緒,拿賊一定叫你上去!”說話間,高恆笑著從西廂過來,手裡端個大盤子、盛有五六個米粽,還有煮蒜、紅雞蛋、切糕,頂上還有半隻滷雞,將盤子直往廖富華懷裡讓,“來來,吃,夥計!這趟子真是難為你!申二毛竟***也跟賊是一夥的,那點子黃金還是他搜出來的……二癲子我下了多少工夫都沒有擒住,他居然敢再回來!”又轉臉對劉統勛道:“這回真虧了你!”

  劉統勛見他如此糙包,不禁暗笑,卻揮手叫眾人出去。高恆見他只是皺眉沉思,忍不住道:“延清,怎麼打起啞謎來了?”劉統勛輕輕甩開搭在前胸的辮子,說道:“我想勸你持重慎言,這個樣子不成。要知道你戴著罪,幾個御史有密本參劾你呢!”

  “是……“高恆無可奈何地看一眼這個鐵臉怪物,“全仗大人關照!”

  驛站的伙房送來午飯,一盤蒸糕,一碟碎冰糖,幾個米粽,一小碟醃黃瓜和臘肉炒酸菜,還有幾個雜合面饅頭,這些都是劉統勛自己點的。劉統勛道:“今兒過節,我們不妨奢侈一點,但不能用酒了。你要嫌這裡不自在,還回你房裡用餐就是。”高恆訕訕一笑,卻不敢自行回去,說道:“我還是陪大人一道兒吃吧。你規勸我,那是對我好,敢不遵命!”於是小心翼翼坐在劉統勛的側面,拿起一個饅頭,相了相,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十分謹慎地夾菜配飯。劉統勛講究“食不語”,提起筷子便不再說話。高恆也只好硬著頭皮陪餐,一餐飯下來,自己都不知道吃了些什麼。見送來巾櫛,便起身站著,一邊揩汗,一邊笑道:“與君一席飯,勝讀十年書——你是欽差,驛站供應有定例的,多要點肉食有什麼不好?”劉統勛搖著扇子,又捧起了書,說道:“沒讀《左傳》?肉食者鄙。”高恆見他隨和了些,心裡輕鬆了一點,說道:“欽差在外每天有五兩銀子定補,省了也不歸你自己。尹繼善是清官吧?無論在衙外出,吃菜講究著呢!”劉統勛道:“我也愛吃好的。那年娘娘賜我一個火鍋的湯,我吃得點滴不剩。五兩銀子,夠窮人一年吃的,能買一頭壯牛,能蓋三間茅舍。一頓吃了,豈不造罪?再說,我也怕吃滑了口。上回我還向皇上奏說,各地驛館拿著庫銀不當回事,倒出去的泔水,豬都吃醉了,滿院裡哼哼著亂轉。請將供應上官的分例酌減一半!”高恆道:“皇上怎麼沒下旨意呢?”劉統勛道:“皇上笑得捧肚子。後來又說,這是官員們自不尊重。財賦上的事,剛剛下過以寬為政的詔書,收得緊了,怕人誤會朝廷又要聚斂。所以就放下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正說閒話,突然大門口一陣聒噪,仿佛有無數人在說話吵叫,還夾著小孩子吧嘰吧嘰的跑步聲,氣喘吁吁地喊叫:“拿住劫道的賊了!快來看啊……”一時驛館的人也都驚動了,驛丞、驛卒、廚子都出了房,站在廊下看。劉統勛料是馬頭那邊把人犯帶來了,把手中的書一扔說道:“這成什麼體統!把閒人趕開——驛站的人各自回房!”高恆幾步出來便傳令,揚手叫道:“都出去,把人趕開!知會邯鄲縣衙門來人站班,閒雜人等一律不准靠近驛站!”接著才見大太保賈富雲,二太保朱富敏和三太保蔡富清三個人進來,二癲子不是步行,被繩子左一道右一道纏成一團,吊在一根毛竹槓子上,由兩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抬了進來。此時黃富光、黃富宗、黃富耀、黃富祖四個太保早已出來接著。那梁富雲一見二癲子,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等解捆,兜屁股就踢一腳,接著又左右開弓“啪啪”打了兩個耳光,罵道:“日你血姐姐的!”還要打時,見劉統勛搖著步子出來,便住手退下。劉統勛輕蔑地看了一眼二癲子,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給他鬆開。”

  “扎!”

  旁邊幾個驛卒答應一聲,走過來要給他鬆綁,正在屋裡端碗喝湯的賈富春飛快地跑出來,笑道:“兄弟們別忙。這解繩子也有學問呢!”他不慌不忙找到繩結解開,像剝繭抽絲一樣,一點一點解。一邊解一邊說給眾人:“這天兒,別說捆成這種模樣,就是尋常五花大綁也得慢慢解——血都收到心裡、頭上去了,猛地鬆開非死不可!”他解開外邊的,又解裡邊的,足用了一刻鐘才解開,笑謂二癲子:“我救你一命,你可得說老實話!你是我的寶貝兒,要死可沒那麼容易!”二癲子幾次伸手想撫摩被繩子勒脫臼的左膀,都沒能如願,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抬起頭有氣無力地說道:“水……”劉統勛向高恆一點頭,二個驛卒便進了上房,幫黃富光拽死豬似地把二癲子拖進正屋。梁富雲笑著端一碗涼水過來,兜臉潑了去,說道:“水,***要多少有多少,天上下的,地下流的,河裡的、井裡的,足夠淹死你!”二癲子用舌頭舔著唇邊的水珠兒,貪婪地吸吮著。

  “給他水,叫他喝。”劉統勛溫聲說道。他用溫和的目光從上到下睃著二癲子。賈富雲端來一小茶碗,那二癲子如吸瓊漿一樣,一口氣就喝乾了。還想要,卻不再端了。劉統勛嘆道:“原來都是好好的老百姓啊!怎麼落到這般地步!家裡有母親麼,父親呢?有沒有兄弟姐妹?別人都遠走高飛了,怎麼單把你撇下?你還太年輕,唉……才二十多歲就去從賊!多麼苦啊!”

  劉統勛如父如兄和顏悅色地娓娓而言,如說家常。倒叫高恆等人聽了發愣:這叫什麼“審案?”滿堂上下,人們對望著,一片迷茫,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劉統勛見二癲子仰臉望著頂篷格,眼淚順頰向下淌,知道攻心奏效,更加放緩了口氣:“佛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戀著這家,想著老父老母在堂,兄弟姊妹安居,不肯遠離,這叫有孝心有悌心,足證你天良未泯——你心疼他們,偷偷回來看他們,是麼?”

  “你殺了我!”二癲子聽著這些話,真是句句似刀,字字如劍,突然發癲似地翻倒身,貓似的躬起後背,頭拱著地雙手掩面,含糊不清地說道:“到了這個地步,還說這些做什麼?讓我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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