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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鍾麒並不驚慌,挪動了一下跪得有點發木的腿,叩頭說道:“和通泊兵敗,是奴才指揮失宜,奴才三次舉劍自刎,都被部下救了。奴才也曾屢屢奏章,請將奴才明正典刑。朝廷恩旨不殺,這是朝廷的恩典。其中申訴援兵乓緩不進,悍將違命坐失良機幾條,並不是為我自己作開脫,是為後來用兵鑑戒。所以用附條列奏先帝。今日上下瞻對之爭,明說是對班滾死活有疑,其實說的是對勝敗有疑,奴才在川帶兵多年,太明了那裡的形勢了,那些上著藏人散處崇山峻岭、茂密森林深處,天兵一到就鑽穴竄山,天兵一去仍復舊態,剿殺千而八百的根本無關痛癢。若真能活捉班滾則全局勝。班滾現在沒有死,逃到了大小金川,莎羅奔本來就疑懼官兵,怎能經得起班滾流亡敗部扇動?這樣,大小金川全亂了,而且招安也很難。國家興兵數萬、歷時八月、耗資百萬,難道要的就是這樣的‘勝仗’?臣料四川將軍張廣泗不久就會給臣一個公道。張廣泗先是臣的部下,與臣素不相合,又是接住臣職位的將軍,他的話皇上總該相信的吧?上下瞻對名勝實敗,大小金川也就要糜爛,張廣泗也不會認這個爛帳的!”慶復就跪在岳鍾麒身側,聽他說得兇險,滿心想斷言“班滾已死”,卻又猶豫起來,只是叩頭說道:“班滾屍首頭顱是經我軍、敵軍幾個將領當場認定的,沒有將首級送往北京,是因為當時正逢炎夏,頭顱腐爛不堪遞送。岳鍾麒說的這些都是‘想當然’,拿不上檯面作憑證的。他自己打了敗仗,就盼著別人也都打敗仗!”

  “你!?”

  岳鍾麒氣得渾身亂顫,倏地轉臉怒視慶復,還要往下說時,乾隆怒道:“你兩個都給我退出去,什麼時候想清楚自己的罪過,再見朕說話!”訥親見乾隆兀自望著二人背影出粗氣,忙笑道:“主子息怒,依著奴才見識,說不定要被岳鍾麒說中了呢!”

  “唔?”

  “奴才瞧那慶復有點外強中乾似的。”訥親說道:“當日報捷之初,慶復支吾,一會兒說‘班滾面部刀傷十餘處而亡’,一會兒又說:“班滾自盡,正行搜剔辨認’,萬歲爺曾幾次下旨責令其復奏,後來才有燒死一說。焉知不是慶復拉幾個證人搪塞旨意?岳鍾麒駐守四川多年,於大小金川諸部經常周旋,平日相處得還好。西海之役,莎羅奔還親率三百藏軍到他的奮威將軍行轅里聽從調遣。況且岳鍾麒是待罪之身,素來與慶復又沒有過節兒,犯不著冒險訐攻慶復。所以以臣之見,班滾未死,倒是有幾分真實可信的。”

  乾隆望著外頭飄忽不定的霏霏細雨,呷了一口茶,皺眉一嘆說道:“山東逃了‘一枝花’這群逆賊,朕心裡不快。直隸、淮南鬧水災,又不知道現在蝗情如何,連日來儘是不好的信息,所以心神有點不定,容易發火。傅恆可以代朕去撫慰一下岳鍾麒,告訴他只要不是妒功誣告,朕不管班滾死活都不計較他。也去看望一下慶復,果真班滾未死,要他早上謝罪摺子——若等到有部議參他,朕就難以包容他了。”

  “是!”傅恆忙躬身答道,“奴才也聽說班滾沒有死。這是給慶復辦糧的湖廣糧道李侍堯來信說的。方才訥親說的,奴才也覺得很有道理,燒死幾百叛民,其中恰恰就有班滾,這事兒也顯著離奇。”乾隆笑道:“李侍堯——是跟你在山西打黑查山的那個通判吧?”傅恆忙道:“是——他是皇上特旨簡放的同知官兒,皇上於他有知遇之恩。他說班滾未死,金川之難未已。皇上必定興天兵征討。求奴才調他到軍中效力。”乾隆想起李侍堯在考場落第要求面試,自己親自作詩罰他山西去任‘判通’的往事,不禁莞爾一笑。

  張廷玉今日在家裡當眾吃了乾隆的軟釘子,心裡不是滋味,後經皇帝這麼一解說,當下便覺得心頭浮云為之一掃,他是極深沉的人,一邊心裡琢磨,順著乾隆的意思緩緩說道:“蝗情的事主子不用多慮,九月初六初七直隸、山東下了兩場霜,蝗災已經沒有。兗州府僅在孔林就掃出蟲屍十萬斤,歸德府把蟲屍堆積起來,據奏竟有百萬餘斤!臣已經叫戶部知會鬧蝗省份府縣,一斤糧兌換一斤蝗蟲屍體,聚而焚之。這類蟲災鬧起來,憑人力撲滅是不成的,但天要撲滅它,下幾場霜,就全都凍死了。”莊有恭奇怪地問道:“學生沿途也見了告示,只是心裡詫異,朝廷為什麼要用庫糧去換蟲屍?”張廷玉微笑道:“民間掩埋蝗蟲屍體,這樣處置不徹底,常有第二年再起蝗災的,收上來燒掉就絕了根,也能知道多少蝗蟲多長時間鬧了多大的地方兒,何惜乎這幾斤糧呢!”乾隆點點頭道:“你想的很是,所有鬧災地方以後就這樣辦理。蝗蟲之災這次僅限於山東,都是因為山東的大小衙門主官不敬天命、不修德政,因此招至天懲,殃及百姓。岳浚首當其責。念其於災起之後撲救賑濟尚屬用心,著岳浚革職留任,以示儆戒,所有山東官員著罰俸半年以應天變!”張廷玉忙道:“主子慮得周詳。但陰陽不協乃是宰相之責,叫下面承擔似乎不妥。請主子處分上書房及軍機處大臣,並連直隸淮河水災等天變一應以人事相應,以示天下公器不可褻。”

  “好,上書房大臣、軍機大臣、領侍衛內大臣這次為朕分謗,略加拂拭也好。”乾隆喟然一嘆,說道:“朕成天地慄慄畏懼,敬天法祖,孜孜以求的其實就是大清極盛之世,前番京師雨雹,朕下罪已詔,並不諉過。這次你們擔待一點責任,也見你們的誠意——就各自罰俸一年吧。同時免去岳浚以下各官處分,岳浚本人身為封疆大吏,如此奇災大荒他豈能全然規避?”說著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卜孝見乾隆要回宮,忙進來替他披衣,張若澄捧著一雙靰拉糙木履,輕輕地放在地上,說道:“主子爺的鹿皮油靴都泡透了,只要不是走遠道兒,還是穿上這個受用些……”乾隆便笑著伸腳蹬履。

  鄂善今日一直沒有機會說話,乘著乾隆整理衣帽,忙不迭又跪下,剛要說話,訥親便道:“怎麼這麼沒規矩?主子來了這半日,事情不斷頭,你就忙在這一時?”乾隆笑道:“他是部里的,見朕一面不易,你不要再喝斥他。”訥親忙答應一聲“是”躬身後退。鄂善道:“奴才說的是急事,主子這一去,明兒軍機處回上去,最早後日旨意才得下來——如今天氣一天天冷下去,現在下雨還不顯著,天一放晴,准得結冰了……”他心中慌亂,越發說得語無倫次。乾隆知道他他沒有單獨奏對過,又受了訥親喝斥之故,便笑道:“越是急事越要從容說清楚。不要忙,朕聽著呢!”

  “是!”鄂善又叩了頭,咽了一口氣,口氣果然平緩了許多:“如今冒雨修築河堤,民工手腳都凍了密密麻麻細血口子,一行動就滲血。河工銀子已經發到了九分,人們依舊不肯下水。趕到雨停,河上准要結冰,那時辰再出一錢五分也未必招得民工來,這工程就耗起來了,明年春汛一過來,全部泡湯兒。奴才自己得處分事小,這上欺君下虐民可是大事!”他頓了一下,又道:“因無可奈何,奴才賣掉了一處宅子,湊了兩萬銀子,凡下水做業的,加發白面一斤黃酒一斤。糧庫竟然不以收價供應,卻按市價發賣給奴才!奴才破產為國,真不曉得藩庫為什麼還要賺奴才這點子錢!另外,河工用的柴炭鍋碗也都奇缺,本來都是瑣碎事,戶部供應為難,奴才也只好上奏天聽。乾隆聽著,點頭沉吟不語,便目視張廷玉。張廷玉忙道:“戶部昨天回過訥親,他們也有難處。每年過冬京師定要四百萬石糧食才得支應下來。現在運到的不到三百方,高恆在山東德州擅截了十萬石漕糧,戶部正在具折彈劾他呢!因為天雨陰濕,柴炭收購也不容易,戶部也確實應付為難。但河工上的事誠如鄂善所言,也是迫在眉睫的事。奴才想,可否從兵部調撥一批軍糧、柴炭糙料先支應河工,然後由戶部和兵部沖消帳目就是了。鄂善破產修河理應嘉獎,但河工開支浩大,決非一人能辦,該由官出的還是由官出。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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