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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桂、勒敏、肖路三個人跪在門裡,聽得清清楚楚,見乾隆家法內務如此嚴整,心裡都打了一寒凜,互相偷望一眼,沒敢言聲。

  乾隆站在門口一時也不說話,他心裡想的其實就是卜忠方才講的,既懲處了卜忠,倒不好就回養心殿去。在雨地里怔了一會兒,乾隆轉身便向隆宗門走去。卜孝哪裡敢多言,高舉著傘,試試風向,想方設法為他擋著斜飄的雨,亦步亦趨地跟在側後——又怕踩著了乾隆腳後跟仄著身子哈著腰,那模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索倫、德惠幾個侍衛原在永巷口守候,等著皇帝回宮,見他變了去向,料是要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互相遞個眼色,不言聲尾隨上來。只見乾隆出隆宗門卻不向西走,迄邐過崇樓、右翼門、弘義閣,竟從武英殿向西,似乎要出宮的模樣。索倫是新選進來的侍衛,和他父親狼嘾一樣心細精明,忙叫過一個蘇拉小太監,小聲道;“皇上要出宮,你去告訴乾清宮侍衛總管圖軍門一聲兒,再到內務府,叫他們知會順天府,悄悄跟著侍候!”說罷,快步跟了出來。

  乾隆出了西華門,站在門前大石獅子旁,看了看在雨霧中灰濛濛矗立著的歇官亭,感到有點意外,轉身問卜孝:“現在離天黑還早,怎麼歇官亭里已經沒了候見的人?”卜孝笑道:“天兒這麼冷,風颳得嗖溜溜的,誰肯在這上頭白凍著等?一位張衡臣相爺,一位是前頭鄂爾泰大人,都是奉旨在府理政的大臣。六部裡頭只要不是御批交辦的差使,都送到他們府里了。鄂相爺這陣子病重,張相這邊恐怕要多忙一倍呢!”乾隆“嗯”了一聲,徐步下階,向西華門對面的張廷玉宅踱著,又問道:“聽說,來張相這邊的漢官多,去鄂相那邊的都是滿人,可是有的?”

  “這個奴才沒聽說過。”卜孝小心翼翼地說道:“不過來張相府的人,比鄂相那一邊多一倍也不止。這也不奇怪,張相是三朝元老,門生故吏遍天下,那是誰也比不了的。像訥親相公家養著條牛犢子似的狗,見了人紅著眼,呲牙咧嘴地掙繩子,奴才去傳旨都提心弔膽的。沒有要緊的事誰肯去他府上打磨旋兒呢!鄂相爺自己是旗人,又管著旗政,來府的旗人自然多。不過,鄂相不如張相待人隨和,來往的都是大官,旗人裡頭當大官的多,自然瞧著鄂相愛和旗員打交道了……”一邊說,一邊已到了張廷玉宅第垂花門前。

  張廷玉府邸原本在東城老齊化門外,那是康熙時的老宅子,既軒敞又宏大,茵茵蘊蘊占地一百五六十畝。雍正登極,念張廷玉年事日高,來往不便,就近在西華門外又賜他一座宅院,這是個三進四合套院。原本是太醫院醫士聽候內廷傳呼的地方,歸內務府管。平常,外省封疆大吏進京或者京師住得離大內遠些的要員,天氣不好時,便在這裡歇涼,取暖,借住著候見皇帝。後來張廷玉住到這裡,內務府趁機寫稟帖給戶部,說軍機大臣府第挨著大醫院,由於官員擾攘嘈雜,不利醫士修習,求允將西華門北面原康王府花園改建為太醫院。戶部果然撥了五十萬兩銀子在花園建造了新的太醫院,太醫院自然知趣,從中又撥出一些銀兩,把張宅也修繕一新。當下乾隆一行到府門前,守在門洞裡的也是內務府的太監,賞給張廷玉使用的。因卜孝常來府里傳旨,彼此都相熟,見他進來,幾個人忙都起身相迎,為首的馬逢春笑道:“往常都是不(卜)忠帶著不(卜)孝來,這回為啥單單來了個不孝老公公。是傳旨呢,還是傳話?”

  “我們這位爺要見張相,有旨意。”卜孝笑嘻嘻地,卻不敢和他打諢磨牙兒,“張相在哪裡?”馬逢春瞥了乾隆一眼,沒敢再嬉笑,說道:“這是正經差使,我給爺們帶路——張相在聽雨軒那邊和大人們議事呢!”

  乾隆一邊跟著進院,一眼見門北一個極大的花廳,這麼冷天兒還開著亮窗,裡頭影影綽綽足有幾十號官員,有的正冠危坐,有的交頭接耳,有的插科說笑,有的吃茶抽菸嗑瓜子兒,煙霧繚繞,人聲嘈雜,便問馬逢春:“張相要筵客麼?怎麼這麼多的人?”

  “回爺的話。”馬逢春已隱約意識到這年輕人來頭不小,恭謹一笑邊走邊回答:“這都是各地來的府縣官兒,等著我們相爺接見,天天都是這模樣兒。裡頭還有幾盤大炕,住在這裡等見的也是有的。”乾隆默然,跟著馬逢春穿堂入室、半晌才問道:“他們就在相府用餐?”馬逢春道:“起先到了吃飯時,我們相爺還叫人送飯給候見人。誰想就這麼一點便宜,竟招惹得人越來越多——天底下再沒有比這些府縣官再齷齪下作的了——過了一段相爺又說,我不能當大清的孟嘗君,所有來訪客人,只供應清茶,別的我們就不管了。”

  說話間已繞過超手遊廊,過了西花廳旁月洞門。果見一帶壓水台榭橫在海子邊,此時雲暗天低,老柳淒涼搖曳、水波蕩漾,拍擊著水榭子的石礎。榭東沿岸有一道拱門,粉底漆字寫著“聽雨軒”三個大字,兩邊尚無楹聯,顯見是剛剛修建的頤養之地。乾隆命隨從太監侍衛止步,獨自進了小院,沿榭亭欄杆,一邊觀望景致,一邊聽著屋裡的動靜。此時傅恆正在說話。

  “上瞻對下瞻對是通藏要道,一時也不能有滯礙。康熙年間駐藏大臣被亂兵殺死在拉薩,就因為內地援兵上不去。慶復大人說已經燒死班滾,現在岳鍾麒又說班滾還活著。有人在小金川莎羅奔那裡見過他。那班滾到底是死是活,還該給主子一個實在話。慶大人一向乾脆利落,怎麼今日一味吞吞吐吐?”

  屋子裡靜了一會,便聽慶復慢條斯理的聲音說道:“班滾是六月二個三日死的,當時攻破如郎寨,又追到丫魯寨,七千兵馬圍得丫魯水泄不通。勸降不成,我才下令舉火焚燒。並沒有一人僥倖脫逃。至於班滾屍首,當時有總兵宋宗璋、下瞻對土司俄木丁、革松結辨認,衣著面目雖然模糊,還是依稀認出了。後來又讓班滾的仇族上瞻對土司肯朱辨認證實才奏報的。慶復怎麼敢冒這個欺君大罪?東美將軍,你是不是自己在和布通吃了敗仗,有點妒功呢?不然,皇上已經相信,你為什麼平白地冒出個‘班滾未死’的說法兒?”乾隆支起耳朵聽岳鍾麒辯解,但岳鍾麒卻一時沒有言語,倒是訥親說道:“你不要拉扯主子。你是前敵統帥麼!班滾死,你沒有親見,看的又是燒焦了的屍體,怎麼確認得下來?現在有人在小金川見了活班滾

  軍機處當然要對質明白,問問清楚。”慶復立刻反駁:“那不也是傳聞?岳鍾麒也沒有親見班滾嘛!上下瞻對一百七十多座碉樓已經全部拆平,三萬多藏民已經移到大金川。川藏咽喉已經在我掌握中——打了勝仗,反而要追究我的罪責?”

  “這不是議論你有無罪責的事。”坐在門角的岳鍾麒一直沒有說話,終於也開了腔:“大金川、小金川也在亂著,班滾如果活著逃到小金川,和莎羅奔勾結起來,不但更難制服莎羅奔,上下瞻對如今的局面也難以保持。你要知道,現在上下瞻對駐軍是二萬四千,連同運糧道路上人馬車輛輜重支用,一個月要耗銀十四萬兩。如果真的打了個‘如郎大捷’,現在應該班師回朝。只留守五百軍士駐防瞻對。試問你為什麼不下撤兵令?是否一撤兵,所謂‘大捷’也就露了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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