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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前兒來的嘛!”那家人回道,“每年秋天,我們老爺的病就見好,我們家的人都怕霜降。爺請進,我們爺和太太這陣子正在西花廳那邊散步呢!”

  劉統勛和錢度聯袂而入,穿過正堂房西側的月洞門,果見李衛和夫人翠兒坐在花廳前的石鼓墩上指指點點說笑。此時正近八月中秋,園中紅瘦綠稀,滿園的雜樹或呈絳紅、或淡黃、或橙、或碧,色彩斑斕。那被扒倒了的院牆也沒有再修,只用月季刺枚新編起一道籬笆。那扒坍了半邊的西書房也沒有再修復,高高的房架矗在秋空里,顯示著它的一段榮衰史。劉統勛老遠便拱手作揖,說道:“又介公,恭喜你康復了。今兒有興致出來走走了!”

  “是延清來了,還有錢度,”翠兒對李衛說了一句,見李衛要起身,她忙按了他肩頭一下,笑道:“又都不是外人,你只管坐著——錢主政有一陣子沒登我們門兒了!”錢度仰臉想了想,笑道:“有一個月了吧,幸虧今兒跟著我們劉大人,忙極了的,每天的事攪纏不清,象是亂蜂蜇頭!”劉統勛忙笑道:“這是真的,錢度沒說假話。我們剛從兵部出來,就近兒給督憲請個安。”

  李衛自入夏以來寸步沒有離開過東書房。今兒是頭一次出來看秋。他精神還算好,只大病未痊,久臥房中,臉色異常蒼白。見劉統勛和錢度扎手窩腳地還要行禮,吃力地笑道:“別……別這樣,一處坐罷。”他頓了一頓,舔著嘴唇又道:“這秋景不壞,可惜我讀書太少,想說也說不上來。”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劉統勛笑道:“大人此時不過是這個心境,您安心攝養。聖上昨日還說及您,如若李衛在位,焉有查不出偽奏摺一案之理?皇上倚重大人的地方多著呢!”李衛嘆道:“皇上待我恩重如山,我只恨自己的命運不濟,身子骨兒不爭氣罷了。那個假奏摺,到現在沒有線索麼?”劉統勛忙道:“是。毫無端倪。我敢斷言不是六部官員寫的。思量來去,各王爺府還沒有查。宮裡的事情他們知道的最多,位份低的小吏是寫不出來的。所以來請教前輩,這事該怎麼著手?”

  李衛沒言聲,俯身順手掐了一根糙節兒放在嘴裡嚼著,翠兒見錢度詫異,笑道:“錢老爺別笑他。他這是討吃時慣下來的毛病兒,一有心事就嚼糙根,數落過不知多少次也改不了,下頭人都笑他。那年高江村相公為這事題了三個字,說這叫‘識知味’。下頭學他的還不少呢!”李衛沒理會翠兒說話,許久方緩緩說道:“這個案子要就事論事地辦,可不能就事論事地想。這和朝局是連在一處的,所以主子發急,催得你人仰馬翻。你在六部折騰了幾個月,就算是哪個王爺在背後搗鬼,證據也早就毀得一乾二淨了。我不是敗你的興,不要去打王爺們的主意。如今京里也沒有那麼笨的王爺,會就地捏造出個折本,掖藏著塞進上書房。但折本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既然在六部查不出,那一定來自下頭省里,有時一送摺子就是幾十份,在這上頭想弄點手段一點也不難。”

  “大人說的我明白了。”劉統勛一躬說道:“我是覺得我太丟人了,不迫根查到底,心裡難咽這口氣,也對不住主子。既然老督帥這麼說,學生明天就用六百里加緊文書,發到各省由督撫舉報。”錢度在旁笑道:“督撫們誰肯擔這責任?我跟過好幾個撫台了,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依著我說,叫各省督撫和有直奏權的官員,開列去年以來報到上書房的奏摺的清單,說要和上書房存檔冊子核對。這樣,誰也不敢弄虛應酬了。你一說是查偽奏摺,先就把下頭大人們嚇悼了魂,就有證據,誰肯給你?”李衛點頭道:“實在這才見透了。我當了一輩子的總督巡撫,實情就這個樣兒。”

  李衛說罷,默謀了一會,自失地一笑又道:“這件事你太痴。你覺得丟人,別人不這樣看。誰都知道這裡的難處。就是主子,心裡也是雪亮;申斥、處分都是給人看的,敲山震虎罷了。按說這事與孫嘉淦有直接干連,你看他一點也不著急,這就是說他已深知了聖心。主子要的就是你劉統勛這份痴心傻勁,也想看看你辦事的忠心。你情放心做去,終究吃不了虧。”劉統勛見李衛面上帶著倦容,便起身來說道:“督帥,我沒有虛來一場,這一點撥,我心裡已經透亮兒了。您累了,我們先辭,改日再來拜訪。”

  “好。”李衛微笑著站起身來,悠晃著步子送兩個人出來,一邊走,一邊說道:“邸報我看過,小尹那邊已經接旨,孫嘉淦就要啟程南下。你們要不去送他就罷了,要見著了,替我問聲好。”錢度一邊走一邊思索,說道:“卑職只是不明白,皇上是‘敲山震虎’?誰是虎?為什麼不擒虎?”劉統勛道:“那不是我們管的事。我也不想問。盡臣子本份就是了。”李衛只是微笑,卻轉了話題:“錢度,上次你說要成親,是個小戶人家的,怎麼後來也不聽言聲了?”

  錢度不禁臉一紅,他幾次托人去張家提親,媒人說一定能辦成,不料五月端午過後,張家竟舉家遷走,誰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這事說出來頗覺難堪,只好含糊答道:“我也只是想尋個人好在身邊侍候。那一家後來打聽是個屠戶出身,街坊里名聲也不好,也就罷了,待尋到好的,一定來稟李大人。”

  “那好。”李衛送二人到二門口便止了步,“外頭風大,我就不出去了。”看著二人出去,李衛方才回書房安息。

  孫嘉淦奉旨主持南闈鄉試,到得南京,恰是八月十八,剛剛過完中秋。一過黃河,便覺出河南和直隸氣候迥然相異,象煞是在北京退回去了半個月。他取道開封匆匆東下,因急著趕路,也不坐船,只帶了三四個師爺,由沿途驛站供應食宿、車馬走騾,從安徽直趨南京。兒個師爺都是他在府中多年的幕僚,平素不拘形跡。這一路天清氣朗,秋風宜人,或村或泉,或上崗陵或越溪河,時而穿行於修篁茂竹之間,時而流連于楓葉霜染的林間小徑,或吟詠詩詞、或作笑談,倒也不覺羈旅勞頓之苦,待到南京石頭城外一家小店歇馬時,天色已經晚了。依著孫嘉淦,當時就要人去通稟江南巡撫尹繼善,幾個幕友上前攔住了,說:“我們走了一日,在馬背上顛得頭暈眼花,腳都腫了。這會子去告知,尹中丞一定要來拜的。老爺好歹體恤我們一點,今兒受用一夜,好好歇息,明兒您親自去巡撫衙門拜訪,豈不禮數周全?我們比旨意規定的日期早到了五天呢,誤不了事!”孫嘉淦只好笑應了。

  客棧的人是接待慣了京官的,起初只當是哪個部的司官,聽見這話,才知道是欽差大臣,頓時亂成一鍋粥,送茶的,倒水的,牽馬飲騾的一陣瞎張羅。又恭請“孫大人”到上房安息。幾個人剛燙完腳,晚飯已擺了上來。一丟下碗筷,滾熱的毛巾便又遞了上來。師爺們從來沒有這樣享受過,一個個被侍候得渾身舒但。他們乏透了,飯後略寒暄幾句便各自回房進入夢鄉了。孫嘉淦有一宗兒毛病,愈是乏累愈是難以安枕,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被窗外此起彼伏的秋蟲唧卿聲,勾起了離人心緒。左右是睡不著,孫嘉淦推枕而起,在床邊吃了兩口涼茶,忽然起了詩興。遂沉吟詠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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