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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雅興不淺。”薩哈諒和喀爾吉善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欽差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遂各自上馬隨行,命扈從遠遠跟著。薩哈諒笑道:“太原勝境很多,晉祠就是好地方。閒下來可到介休去,那裡有子推廟。”

  傅恆漫不經心地例覽著四周的景色,說道:“等忙過這一陣子,再說吧,現在我心中只有賊。”說罷大笑。許久才道:“傅青主(傅山)是你們山西人,主子時常提起,可惜已經亡故多年,怕忘了,這裡提醒一下你們,聽說他家已經敗落,要周濟一下。不然回去主子問起來,我很不好回話。”

  “是。”二人忙在馬上欠身答道。

  “說到景致,我自然也滿有興味。”傅恆又道,“太原城郊有個蘭村,你們去過麼?”喀爾吉善道:“我去過。那裡景致好極!左有太行,右有呂梁,峭壁下汾河婉蜒曲折湍流而下……”“我說的不是這個。”傅恆笑道:“我說的是竇大夫祠。”

  “是有個小祠堂。”喀爾吉善回憶著道,“那個祠堂沒什麼看頭,祠堂北有一個泉叫‘寒泉’就是盛夏也水寒如冰,多少有點意思。”

  “寒泉是什麼人開的?”

  “不知道。”

  “竇大夫。”傅恆微笑道。又問:“竇大夫何許人?”

  “卑職不知。”

  “晉國趙簡子家臣,”傅恆又是一笑,“為開鑿縷堤引汾河水灌田,他累死了,人們為他建祠垂範後代。寒泉就是在鑿渠時開出來的。就是那祠堂造的也是仿春秋采邑規制。”

  薩哈諒沒去過蘭村,在旁嘆道:“早就聽說六爺博識多才,真令人嘆服。”

  “這是張熙告訴我的。”傅恆說道,臉上已是斂了笑容。“介子推割股啖君,不慕榮利,是忠臣賢人,當然難得。一個人讀書明理,事君事人,循道去作,都該是這樣。但我大清現在最缺的是竇大夫這樣的人。實實在在為百姓做點事,收一點實效,而毫不圖謀虛名。這才是丈夫中的真豪傑。竇大夫沒有受歷代敕封,可香火不絕幾千年,這裡頭的道理不令人深思麼?”

  至此,喀爾吉善和薩哈諒才明白這是欽差大臣以此作訓飭的,不知不覺間早已切入正題。他們原以為傅恆雖然能幹,畢竟是靠了國舅身份得寵的。這才明白此人確實有超越常人的性情秉賦。一時竟尋不出話來對答。傅恆走過一座高大的彩坊時,一邊誇獎扎得精緻,一邊又說百姓生計之難,一座彩坊可供一家一年用度,都是娓娓道來,如說家常,說得二人背若芒刺。直到快進城,三個人在一家路旁小店各吃一碗刀削麵。

  喀爾吉善和喀爾欽為預備安置傅恆,原將省學貢院改成欽差行轅。但傅恆這次出巡只帶了不到二十個人,去看了一遭便咨文巡撫衙門:不便占據學宮,就近將東門內驛站改為行轅,一切用度均按慣例,由原來驛站執事人等從藩庫中支取。因張廣泗在雁門關安排調兵事宜,尚未趕到太原,傅恆計算還有幾天時日,便分批接見省城各衙門主官。他毫無欽差架子,三品以下官員一概都是便裝坐談,從每歲錢糧田賦收支到士子科舉歷年應試人數、考取人數、州縣官員收入,地方民情習俗……海闊天空漫無邊際地暢談,隨和平易,如同家人。也和當地士紳名流一處廝混,插科打諢,吟風弄月無所不談,只不請客不赴宴而已。太原官員們原來聽他名聲,都存有戒懼之心,見他這樣,都漸漸熟識了,只有喀爾吉善和薩哈諒是領教了,半點不敢輕慢這位青年貴戚。

  待到第四日,巡撫衙門遞過來滾單,節制晉豫川鄂四省軍馬的總督張廣泗從雁門關趕到太原。前頭傳信的便是兩個參將,帶著幾十名戈什哈在又窄又矮的驛站門前下馬列隊,報名請見,馬刺佩刀碰得叮噹作響,驛站外立時顯得殺氣騰騰。傅恆正在晤見山西學政喀爾欽,聽見外頭動靜,正要問,驛丞已急步進來,稟道:“中堂大人,張軍門的信使來了!”

  “哦,還先來兩位信使。”傅恆心裡咯噔一下:此人好大威風!略一思量,吩咐道:“請他們在西配房候著,我正在見喀爾欽大人。”

  “回中堂,來的是兩位參將。”

  喀爾欽早已站起身來,說道:“這是軍務,卑職先行告退。待中堂有空,卑職再過來聽訓。”

  “知道了。”傅恆對驛丞笑道:“讓他們等一等,喀大人請坐,我們接著談。雁北各州縣二十年沒有一個進士,到底為什麼?”

  喀爾欽不安地坐下,說道:“從根上說是窮,人們只能顧了一張嘴。讀書要有錢,苦寒之地,每年加征的一錢五分銀子都拿不出來,“誰請得起先生?各縣縣學訓導每年的年俸都常常拖欠,餘外收入一點也沒有,有三個縣乾脆空缺,根本沒人去補。我這次走一趟大同府,有些事真叫人哭笑不得,有的黌學住上掛單和尚、遊方道士;有的終年鎖閉,只有到了臘月二十三秀才們才去每人分一塊胙肉。過後,仍舊鎖閉。我到陽高縣,叫人打開黌學門進去看,遍地都是鳥糞,蒿糙長得一人來深,野兔子黃鼠狼滿院亂竄……”

  “聽來真叫文人喪氣。”傅恆笑道:“我去看了看,省里學宮還是滿好的,想不到是金玉其外啊。”喀爾欽見說到省里自己差使,便不肯多說,頓了一下才道:“中堂您見的是欽差行轅。不是鄉試貢院。所以卑職打心眼裡謝您,您要不來,誰捨得撥十萬兩銀子修我這破院子呢?”傅恆這才知道就裡,遂笑道:“我說的呢——原來如此!他們叫我去,我說不拘哪處破廟,稍稍收拾一下就住下我了,這麼一說,倒也給你辦了件好事。”說著便端茶一抿。

  喀爾欽便也端茶起身一啜,一邊打躬兒辭別,一邊笑道:“中堂明鑑,今秋秋闈,鄉試生員們就不怕風雨了。卑職是託了中堂的福蔭。”說著卻身退了出去。傅恆怔了一下、才悟到讓自己駐紮貢院的深意:到了秋天鄉試大典,必須騰出這座行轅,也斷沒有再修一處行轅的道理,就是省里不催,自己也要打點行裝回京。送鬼不用燒香,喀爾吉善真狡詐到了極處!心裡暗笑著踱出正房,傅恆徑至西配房而來,只見兩個三品服色武官正襟端坐在木杌子上,雖然房裡有煙有茶,也沒有別的人,兩個人竟象泥胎似的瞠目端坐,不吸菸不啜茶也不說話。傅恆一腳踏進門,二人彈簧似地齊刷刷站起身來,單膝跪地,起身又打一個千兒,說道:“標下給欽差大人請安!”

  “好好好!”傅恆滿面含笑,用扇子點點木杌子示意二人歸座,自坐了居中的椅子,說道:“久聞張廣泗治軍有方,見二位將軍風範,果然與眾不同。”這才認真打量二人。一個又高又壯,熊腰虎背;一個中等身材,留著五綹美髯,看去都是雄糾糾氣昂昂,與那般前來謁見的文官相比,一洗曲語奉迎的奴才相。傅恆頓生好感,溫語問道:“二位將軍尊姓大名?是廣泗從四川帶來的,還是山西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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