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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本自隨便問問的,見永璉說到楊名時,不禁默然。太醫院今天上午遞進來脈案,楊名時已經命在旦夕,想著,他的臉色一下陰沉下來,說道:“孫嘉淦、史貽直也都是學問淹博之士,好生讀書,聽你們爺叔的話,可聽見了?”

  “是……”

  兩個孩子答應一聲又磕了頭,便趕過去給太后請安。太后卻呵呵笑著一把將兩人攬在懷裡,口裡親兒肉乖乖叫著,命那拉氏和諄妃道:“把他們進來的哈密瓜、鮮荔枝拿些個叫孩子用——可憐見的拘著讀了一天的書!”掰著兩個孩子的小手指又問喜歡哪個老師講的書,學堂里有什麼新鮮事。永磺、永璉偎在祖母懷裡,似乎才恢復了孩提天性,嘰嘰咯咯笑著,卻都說張熙畫的畫兒講的詩好,永磺道:“也沒什麼新鮮事,倒象是怡王爺和理王爺他們擱氣了,都冷著臉不多說話。我問七叔弘昇是出了什麼事,七叔也不高興,攆了我過來。張熙又把著手教我畫了一幅梅,明兒拿來給老佛爺瞧。”

  “誰和誰擱氣?”乾隆已經吃飽,原本要辭出去看望皇后的,因見高無庸端著綠頭牌進來,隨手翻了諄妃的牌子,問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永磺正和祖母說得親熱,聽父親發話,忙離開太后,畢恭畢敬說道:“是怡親王和理親王,兒子見弘皖給弘晌倒茶,怡親王把茶杯推開了,一句話也沒說,不是平日模樣,猜著他們擱氣了。”乾隆還要問,太后笑道:“皇帝,他們都是年輕人,兔不了磕磕碰碰的,你去瞧瞧皇后吧,你在這,孫子們和我逗樂子還得提防你發脾氣呢!”

  一句話說得乾隆也笑了,起身便向太后一躬,說:“是,兒子這就去。”那氏笑道:“娘娘那兒我還沒過去,既是皇上去,我陪著過去好了。”向諄妃擠擠眼兒,諄妃知道翻了自己牌子,聖眷還算不壞,臉一紅什麼也沒說。

  冬天日短,二人出了慈寧宮,天已經暗下來,一洗澄澈的天上已顯出兒個星星,從窄狹的永巷高牆夾fèng里she下清冷的光,微微的北風嗖溜溜一陣陣撲面,刺骨的冷,乾隆一出來便打了個冷顫,笑道:“怪不得皇后感冒,這天賊冷!——今兒你這個女說客沒得彩頭吧!朕還不知道你,不就想叫翻你的牌子麼!明兒吧,今兒得給諄妃安撫一下。”

  “皇后哪裡是感冒,她是疼經。當著那麼多人不好直說。”那拉氏嘆道:“……身上兩個月沒來癸水了,也許又有了呢!”乾隆邊聽邊笑。說道:“所以你也急了,想給朕生個兒子,自己腳步兒也好站穩了,是不是?告訴你,命中該有的自然不求自至,沒有就是沒有。你不是請張天師算有兩個兒子麼,擔的什麼心?朕又不老!”那拉氏嬌嗔地一扭身子,說道:“我獨個兒想有就有了麼?皇上什麼都好,就一宗兒,吃著碗裡看著鍋里,想著河裡,還盼著海里的……”

  她連珠炮價連嗔帶笑,說得乾隆哈哈大笑,說道:“女人犯起醋味來真了不得。翻你的牌子比皇后還多呢!皇后是個端莊人,這上頭也極淡——朕就疑心她是不是有什麼症候——要不然真不知道你怎麼翻罈子了!朕是yín亂昏君麼?’”那拉氏抿嘴兒一笑,說道:“您是見一個愛一個,多情種子,不是昏yín皇帝,上回傅恆奏來,說信陽張家那女子有了人家,您要是昏君,還管他這些個?拿來享受再說!我瞧您也只是悵悵的……其實我……我在這上頭也淡,只是這宮嬪沒兒子,老了沒下場,白頭冷宮,不好過的……”她說得自己心酸,已是流出淚來。

  “好了好了。”乾隆勸慰道:“朕都知道!這已經到鍾粹宮了,人瞧見你淚模似樣的多不好!”說著便進了垂花門。那拉氏也換了莊容,甩著手絹亦步亦趨跟著進來。

  大阿哥永磺目力不錯,他的幾個叔叔今天是鬧了一場生分。

  照乾隆的規定,皇子進宮讀書,早晨五鼓進毓慶宮,由內務府供一餐早點,讀《四書》聽講《易經》,已牌時分各自回家吃飯;下午未未再進宮,申時供應晚飯,晚飯後再有一個時辰功課,卻是琴棋書畫,各自隨便選學。由乾清官侍衛過來教習騎she布庫武藝是每個皇子必修課,也安排在下午。

  因楊名時病危,莊親王允祿下午帶著弘曉等人去看望,孫嘉淦、史貽直都是兼差,衙門裡有事都沒來。一時毓慶宮沒有老師也沒有首腦。起初倒也無事,弘瞻幾個大一輩阿哥湊一處,有的下圍棋,有的擺弄琴,有的站在旁邊看琴譜。十幾個小阿哥一身短打扮,卻在工字宮外磚坪上練把式。忽然,毓慶宮大門處,恆親生允祺的老生子兒弘皖連蹦帶跳的跑來,說道:“你們要不要吃福橘?這麼大個兒沒核兒,到嘴裡一包兒蜜——十二大簍子剛運進來,我偷著弄了一個,那滋味,嘖嘖……甭提了!”他咂嘴舔舌地說得津津有味,幾個小阿哥都含著手指頭,哈拉子拖出好長。同在一處玩的弘晉、弘眺、弘皖、弘皎、弘景都在天真孩提之時,哪有什麼顧忌?小兄弟們湊一處嘰嘰咕咕,商議著“咱們一人弄一個嘗嘗。”正說得高興,理親玉弘哲從屋裡踱出來,伸欠了一下,笑問:“你們幾個小把戲鬼鬼祟祟湊一處,也不練功夫,嘀咕什麼?仔細著十六叔來了罰你們背書!”

  “王爺!”弘防上前嬉皮笑臉打了個千兒道:“外頭不知哪個大人貢進來的福橘,一個足有斤來重,兄弟們口饞,都想嘗嘗新鮮兒……王爺面子大,給他們內務府說說,弄一簍子來……”弘皙笑道:“要一簍橘子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剛貢進來,養心殿、鍾粹宮都還沒送,咱們倒先吃,人家要說咱們不知禮,對景兒時就是事。為這點子口福吃十六叔一頓排場,不上算。忘了楊師傅上回說吃西瓜的事麼?整整數落了半日!我們都是金枝玉葉木著臉聽人教訓這些事兒,很有趣麼?”弘皖在旁笑道:“罷呦三哥!貢品沒入庫都不記帳,太監們還吃呢!就整簍搬不合適,一個人弄個嘗嘗,就是萬歲知道了也只是一笑的事兒。您是王爺,連這點肩胛也沒?”

  弘皙不禁一笑,叫過弘晌來說道:“你點點這裡幾個人,去奉宸苑尋趙伯堂,看有封得不嚴實的簍子,不要整簍搬,就說我的話,有幾個小阿哥積食,一人弄一個嘗嘗鮮兒”弘晌是老直親王允褆的小兒子,父親犯罪被囚,已經去世三年,阿哥里他是最不得意的一個,平素老實得連一步路也不多走,一句話不多說,儘管自己也嘴饞,卻只敢悄悄兒攛掇著別的阿哥喊叫,巴不得聽弘皙這一聲兒,忙答應一聲屋裡屋外地點人數兒——共是三十六人——興沖衝去了奉宸苑貢庫房。說也巧,恰正弘晌趕到時,橘子正過秤入庫,趙伯堂聽是毓慶宮幾十個皇阿哥要,十分巴結,數了三十六個上好的,吩咐記帳的道:“按途中損耗扣除。”竟親自用食盒子捧著送到毓慶宮來。

  這邊一群小阿哥正等得躍躍欲試,見橘子送來,齊歡呼一聲,一窩蜂兒擁上來,你一個我一個搶到手裡,嘻嘻笑著剝皮就吃。弘晌算定了一人一個,眼見只剩了一個,剛要取,不防弘皖從身後劈手一把抓了去。弘皖剝了橘子皮,掰了一個大瓣兒就填進了口裡,擠眉弄眼說道:“有時運的都有了。咱這倒運的也得沾個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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