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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乾隆冒著細雨趕到慈寧宮,皇后富察氏正跪在炕沿邊給太后捶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見乾隆進來,滿殿裡宮女侍從一齊跪下了,皇后也緩緩下炕行蹲身禮。此時深秋,又下著雨,慈寧宮連熏籠都生了火,乾隆一進東暖閣便覺得熱烘烘的,忙解了油衣給母親行禮,陪笑道:“母親安好?”

  太后鈕枯祿氏呵呵笑道:“皇帝快坐下,我正和皇后商量著還願來著,尋你來,也為這事。我近來做了個夢,——怎麼,瞧你臉色通紅,怕是著了涼吧?”“兒子走著來,這屋裡又熱。”乾隆不自然地笑了笑,欠身道:“不知老佛爺作了甚麼好夢?必是吉利的,說出來讓兒子也歡喜歡喜。”太后吃著茶說道:“我夢見陪著大行皇帝去了清梵寺,進香的時候旁邊恍惚有人說,‘你是個有福的,連前頭老祖宗孝莊太皇太后也及不得。既然皈依我佛,不舍一點善財麼?瞧這佛身的貼金都剝落了。’也不知怎的我就答話,說‘雍正爺就是佛門菩提。你怎麼不求他?’那人說,‘他不成,就要你。’回頭看時,那人不見了,雍正爺也不知哪去了!”太后說著,拭淚道,“老爺子是怎麼的,一句話也沒說,真狠心!”

  “這夢是吉夢,”乾隆忙笑道,“《解夢書》上說‘凡遇大廊廟夢,皆吉’。孝莊老祖宗活到七十四,您必定活一百歲!至於給佛身貼金,我叫他們辦就是。”太后嘆道:“我打十五進宮跟了你們愛新覺羅氏,四十三年了。所有的大驚大險見了,所有的富貴也都享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我知道你不信佛,所以越發得虔心為你祈福。既然你肯為佛裝金,索性就連山門佛殿也都修了,送老爺子梓宮過清梵寺,見那廟字都舊了。難道非要等佛菩薩計較出來我們才施善麼?”乾隆忙道:“這不是大事,母親只管放心。修好清梵寺你去還願,瞧那裡不盡如意,兒子還是只管照辦。”說著轉身接茶,皇后失聲驚呼道:“皇上,您腮邊怎麼了,一串兒血斑兒?”乾隆忙掩飾道:“今兒去了張廷玉家花園,勾藤枝劃了一下,你怎麼也這麼大驚小怪的兒?”

  “是怎麼了?我瞧瞧。”太后挪動身子下炕來,戴上老花鏡湊近看了看,搖頭道:“斷乎不是。象是被人抓了的樣兒——別忙,這邊也有一條血痕!到底出了什麼事?”她臉上已沒了笑容,“這宮裡還有這麼犯上的東西麼?”乾隆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著太后、皇后面,真尷尬得不知所措,眼見再分辯只會越描越丑,急切中說道:“是錦霞無禮……”太后怔了一下,退著坐回原位,臉色已是變得鐵青,半晌才道:“原來是她!必定因為沒進太妃位子,糾纏皇上,皇上不答應,她就如此放潑——可是麼?”

  六楊名時獲釋赴京師張廣泗奉旨定苗疆——

  乾隆此時真是進退兩難,只好點頭道:“是……”“這還了得!”太后頓時捶床大怒,順手扯過一條束在大迎枕上的黃絲絛帶扔給秦媚媚:“去,給錦霞拿去,就說我的話,她的事我都知道了!”乾隆急急說道:“母親!您別生氣,我不是——我是……您聽我說——”

  “去,這事我說了算!”太后朝秦媚媚斷喝一聲,又吩咐眾人,“你們都退出去!”

  眾人都退出去了,殿裡只剩下太后、皇帝和皇后,相對無言,只聽大金自鳴鐘不緊不慢地“咔咔”聲。乾隆木著臉看皇后時,皇后別轉臉看著蠟燭,似乎沒什麼表情。

  “你甭解說了。”太后鬆弛地嘆一口氣,說道:“還用得著分解麼,這種事大家子都有,你們兄弟都年輕,先帝跟前有兒個狐媚妖精,我要不堵住這個口兒,一句半句傳出去,皇家臉面還要不要?何況你還在熱孝中!別以為先帝崩駕的事我不知道,其實事已至此,想不開也得想開,說出去沒半點好處。他那事不是也吃了女人的虧?再者說,你眼前皇后嬪妃一大堆,哪個不是美人胎子!你吃著碗裡還要看著鍋里,還要拉扯前頭人?”乾隆紅著臉低頭稱是。心裡只盼她快點說完。偏是太后說得沒完沒了,從紂妲己直說到漢飛燕、唐玉環,一直說了一頓飯時辰,才道:“皇后帶皇帝回宮去,我乏了。”

  皇后陪著乾隆剛出慈寧宮大院垂花門,恰見秦媚媚回來繳懿旨,燈下臉白如雪。見了二人,秦媚媚膽怯地退到一邊垂手讓道。乾隆情知慮槲蘅賞旎兀⒆徘孛拿鬧毖釋倌;屎筧吹潰骸扒孛拿模釷埂旌昧耍俊?

  “回主子娘娘,辦……辦好了……”他看了一眼滿臉陰雲的乾隆,囁嚅道,“她……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扯斷了琴弦,點了三根香,就……”

  “琴弦呢?”富察氏含淚說道:“拿來。”秦媚媚猶豫了一下,從袖口掏出一團絲弦,雙手捧給富察氏。富察氏接過看了看,竟轉手遞給了乾隆,對秦媚媚道:“明兒到我宮裡支點銀子,好好發送。”

  乾隆緊緊摸著那團琴弦,心象泡在沸水裡般縮成一團,良久才道:“你進去,把慈寧宮侍候過康熙爺的內侍都傳到這裡來——不許驚動老佛爺!”見富察氏不解地望著秦媚媚的背影,乾隆說道:“你放心,我不是為這事。”

  待了一小會兒,秦媚媚帶著五六個太監出來,老的有六十來歲,年輕的也有三十歲左右,一齊在濕漉漉的雨地里給乾隆和皇后行禮。乾隆咽了一口氣,問道:“老佛爺說修廟,這事你們知道不?”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太監躬身,扯著公鴨嗓子道:“回萬歲爺,這宮裡侍候的都知道……”

  “朕叫你們來只有一句話。”乾隆冷冷說道,“朕以康熙爺之法為法。你們都是侍候過康熙爺的,孝莊老佛爺也信佛,有過叫皇帝拿錢修廟的事麼?”

  “……”

  “這事是你們的過錯。”乾隆說道,“往後再遇這樣事,你們得從旁勸諫老佛爺。就引康熙爺的成例,老佛爺必定肯聽的——這次恕了你們,下不為例。”

  皇后在旁說道:“老佛爺有什麼想頭,該辦的自然還要辦。皇上是孝子。你們不能攛掇著老佛爺興這作那,好從中撈錢。我要知道了,必定要治你們的罪!”說著便和乾隆一齊上了乘輿。在乘輿里,乾隆問道:

  “皇后,為什麼不勸老佛爺收回處置錦霞的成命?”

  “因為老佛爺處置得對。”

  “唔,那為什麼你又要把絲弦給朕?”

  “你該留著做個心念。我不能當妒忌婦。”

  “哦,為什麼你又從體己里拿錢厚葬她呢?”

  “因為我也是個女人。”

  乾隆和皇后都沒有再說話。這一夜,他們都失眠了。

  楊名時在昆明府己被囚禁三年。這位昔年揭露張廷璐考場舞弊案的雲貴總督,是因為疏通洱海壅塞,徵集鹽商銀兩被捕下獄的。楊名時由貴州巡撫升遷雲貴總督,一上任便是yín雨連綿,接連幾處報警,都因洱海大堤崩潰,淹沒村莊,沖毀良田,死人不計其數。幾次申報戶部,當時,戶部急著催繳各地官員虧空,向皇上報考績,誰肯撥巨款來做這善事?遂下文叫雲南“就地籌款,自行修復”。楊名時粗算一下,至少要二百萬銀子。而雲貴兩省無此財力。幸而雲南產鹽,便在鹽商身上打主意,令雲貴兩省各要道設卡征銀。偏是新任貴州巡撫朱綱是兩江總督李衛一手提拔的,寫信告知李衛,“楊名時在這裡刮地皮征鹽稅”,李衛回信也說得痛快:“娘希匹,怪不得這邊鹽漲價。他既貪贓,你只管告他!”朱綱便扎紮實實寫了奏摺,告楊名時“妄興土木、圖侵帑項”,迫使守卡小吏無理盤剝過往行客。有理有據說得痛心疾首。楊名時平素對雍正改革賦稅,官紳納糧、清理虧空,設養廉銀等作法無不反對,只由於他為政清廉,才沒有懲處他。見了這奏章,雍正勃然大怒。當天便下旨,用六百里加緊發往雲貴,命朱綱代為總督,並派戶部侍郎黃炳星夜前往大理。黃炳是張廷玉門生,要為老師報一箭之仇。二欽差下車伊始,不由分說便將楊名時革職下獄,並不顧大清條律,私自動用火煉、油龍等極慘的刑具,要置楊名時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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