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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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本營就靠在山腳,兩邊延伸出來的山脈,像是兩隻手一樣,將它兜著,那不過幾丈寬的距離,又被額森建了高高的圍牆,結結實實的。

  城樓上有瞭望台,台子上插著旗幟,此時旗幟正被風吹著展開,一個龍飛鳳舞的「虎」飄揚著,猙獰而張揚。

  城樓下,堆著的是屍體,額森留守的士兵屍體,是不是兩千他沒有數過,但是密密麻麻的絕不會少。

  他看著關著的寨門,看著此時正站在城樓上的負手看著他,氣定神閒的趙勛。

  他長這麼大,也只翻過一次烏拉山,還是當初他選這裡做大本營時為了打探地形隻身一人上去的,走了整整一天才到,他切身體驗過,所以不可能有人能翻過來,而且還是整個軍隊,那麼大的動靜,很有可能將雪山震動的雪崩了。

  但是現在,趙勛切切實實翻過來了,要不然他不可能沖的進去,就算他帶著一萬人也殺不了他的兩千人,也控制不住他的大本營,要知道裡面就是女人,也是個個擅騎射,能上陣殺敵的。

  看來,前天的偷襲確實激怒他了,額森現在是徹底明白了。

  他攥著拳頭,沒有鬍子的臉能清楚的看的見嘴角不停的抖動著,揮刀亂砍,周錚連連後退有些招架不住額森的怒勢,就在這時一柄刀橫插進來,砰的一聲擋住額森劈頭砍在周錚頭頂的刀。

  「趙遠山。」額森血紅的眼睛,瞪向趙勛,惡狠狠的道:「我和你不死不休。」

  趙勛神色淡然,揮刀而上,兩人頓時打在了一起。

  東方漸漸泛白,一點一點的亮了起來,一輪紅日像是一張笑臉徐徐的升了起來,將這碧綠的草原上所有的一切照的清晰可見,一顆折損的青草,一隻被震動而出又被踩爛的蚯蚓,一隻受了驚卻沒來得及逃走的兔子,橫屍在馬蹄下,一截不知是誰的手臂,一顆滾動著五官難辨的頭顱……

  這一切,都在明亮的日光下纖毫畢現。

  血流淌在草地上,青草大約是分不清雨露或是鮮血,吸允著求得能量,想要在這夏天的尾巴上再重生一回。泥地變成深黑色的,若細細去聞,早沒有了半點清香。

  額森拄著長刀,機械的揮砍著,身上的衣服如同破布一下掛著,他瞪著眼睛看著趙勛,怒喝著,聲音干啞的已經喊不出來,嘴唇乾裂的開始滲著血珠。

  趙勛也很疲累,爬了一天的山驚險萬分,又打了半夜,現在更是和額森糾纏了好幾個時辰,此時此刻兩人都是強弩之末。

  而在他們身後,虎賁軍的人數也減少了不少,有的傷重在後方休息,有的正被軍醫小分隊的人抬著往後拼命的跑著,擔架早就沒有了當初製作時的純白,血紅血紅,濕漉漉的……

  每個人都在動,揮刀,策馬,奔跑,滾動,大喊,哭嚎。

  瓦剌士兵被圍困在中間,來時的四千人,經過後半夜的打鬥,此時已經只有兩千!

  滿地的屍體,跑起來不方便,馬也累了不再靈活,眾人就跳下馬來肉搏,刀入肉時的會發出噗嗤聲,入骨頭時聲音更豐富一點,最後以咯噔收尾,隨即是受傷者的嘶叫倒地不起。

  顧若離猛灌了一口茶,縫著傷著肚子裡的第一層,收錢又縫合外面的第二層,歡顏在一邊收了茶盅,道:「將軍和額森打了一夜了,不知道喝水吃飯了沒有。」

  顧若離沒有說話,歡顏又道:「大家都累了,也不知道這場什麼時候能歇,真想將額森的頭砍下來掛在旗杆讓上,讓這草原後世的人都永遠記得他的教訓,冒犯中原者,必誅。」

  軍帳中氣氛壓抑而沉悶,大家的體力都到了一個極限,就像是弦拉到了最後,只要一點外力就會崩斷。

  噗通一聲,瑞珠端著藥進門時打了個趔趄跪在地上,罈子里的藥灑了出來,她用手去接,手被燙的通紅,雙眼噙著淚珠的又爬了起來,顧若離掃了她一眼又接著做事。

  又有人被抬了進來,這一次傷的人要比昨天的重了很多,大約是體力不支的緣故。

  「顧大夫,你們都休息一會兒,我們能等!」進來的傷兵捂著脫臼的胳膊,顧若離抬頭看他了一眼對外面道:「將人抬出去。」話落,走到傷兵這邊來,抓著他的胳膊,低聲道:「現在怎麼樣,將軍還在和額森打嗎。」

  「是的。不過看額森已經是強弩之末,等下午他肯定就會不行了。」傷兵說著話,就聽到耳邊咯噔一聲,顧若離已經將他脫臼的胳膊接上,又手腳麻利的包了傷口。

  「吃個饅頭。」顧若離拉住要走的傷兵,他接了三兩口塞進嘴裡,又抓了茶盅咕咚咕咚將水倒進嘴裡,人已經跑了出去。

  顧若離晃了晃,又接著做事去了。

  趙勛翻身避開額森的刀,原地翻身長刀划過額森的面頰揮過去,頓時一陣血線拉的老長,額森蹬蹬後退一步,噗通一聲跌倒在地。

  他頓時在地上滾了兩圈,人拄著刀就站了起來,又是揮刀而上,動作狠厲滿腔的殺氣。

  趙勛接了此招,左腳一抬就踹在額森的腹部……

  周錚砍了兩個瓦剌的士兵的頭,他的刀已經卷了刃,虎口處震裂後鮮血淋淋,他大喝道:「兄弟們殺,晚上我們喝酒吃肉。」

  「殺!殺!殺!」震天的回應,從虎賁軍的口中發出來,又一聲聲的迴蕩在烏拉山上。

  震耳欲聾。

  虎賁軍將瓦剌士兵逼到了城牆根下,上面是一排排的箭冷冷的對著他們,這邊是一柄柄的刀伺立著……額森被趙勛一腳踹飛跌倒在地,這一次不等他爬起來,脖子上就被架了一把刀,刀刃貼著他的脖子。

  趙勛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可汗。」有人大喊一聲,沖了過來,不等他到跟前,就被城樓上的箭射中了後心,人噗通一聲倒在額森的旁邊。

  額森罵了一句什麼,緊緊攥著刀,瞪著趙勛。

  「你可以選擇不死。」趙勛看著他,道:「歸順我國朝,我可饒你一命!」

  額森眯著眼睛,沒有說話。

  「不但是你。你存余的兩千人,還有這寨子裡的男男女女,都給你留著。」趙勛拿氣定神閒,「給你一盞茶時間的考慮,我等得起!」

  趙勛話落,周錚就得令的站在馬背上,鑼鼓驟歇,號角也停了下來,他大聲吼道:「將軍有令,投降者不殺!」

  他的聲音洪亮,喊完後所有虎賁營的人齊聲附和,數千的聲音或高或低卻格外的整齊,「將軍有令,投降者不殺!」

  周錚又道:「爾等妻兒財產悉數歸還!」

  眾人齊喝,「爾等妻兒財產悉數歸還!」

  瓦剌士兵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看著身後的戰場,躺著的都是他們的同伴,曾經他們所向披靡的打到京城去了,可是現在卻被困在自己的大本營前,打的狼狽如狗。

  瓦剌騎兵十幾年的威風,就在這一天一夜消失了,在未來的十幾年……不,在趙勛還在的時候,他們瓦剌騎兵再也沒有機會站起來了。

  他們輸了!

  噗通一聲,有人丟了手裡的刀,仰天長嘯,「可汗!」

  第二個人,第三個人,第四個人……噗通噗通的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刀摔在腳邊,垂著頭滿身的落寞抬不起頭來。

  額森依舊躺在地上,被趙勛的刀逼著,他仰視著對方,忽然就覺得這個情景似乎曾經發生過……他猛然想到,那年他打到京城去,趙勛就是這樣,站在城樓上,十來歲的他也是這麼俯視著他,眸色凝重殺氣騰騰。

  數年後,場景重演了,只不過這一次,要命的不是漢人,而是讓漢人聞風喪膽個的他的騎兵。

  他額森,這輩子就敗在了他趙遠山手中,當年若非他,京城早就是他額森的了……現在要不他,他也不會像條狗一樣的躺在地上任由他宰殺。

  「時間到了。」趙勛看著他,「答案。」

  額森抿著唇,道:「不!我不投降,你要殺要剮痛快點。」

  「好。」趙勛早就猜到了,額森是不可能低頭投降的,他招手喊人來,「捆了帶進去。」

  立刻有人上來將人捆住推搡著往內城去,趙勛回頭吩咐周錚,「將所有俘虜都捆著丟在牆根。」

  周錚應是。

  趙勛負手緩緩往內城去,走了幾步回頭來,就看到他的虎賁軍一個個列隊站在後方直直的看著他,好像在等他說什麼。

  他停下來正色看著他們,笑了起來,一字一句道:「你們贏了,我趙遠山以你們為榮!」

  我趙遠山,以你們為榮。

  「是將軍領導有方!」震天的聲音齊聲高喝,呼啦一聲所有人跪了下來,「是將軍領導有方!」

  聲音歇,回聲卻還在飄蕩!

  「把該做的事做的,各自去歇著吧!」趙勛擺了擺手,轉身進寨子。

  虎賁軍的人應是,不知是誰低著頭髮出抽泣聲,仿佛被傳染了一樣,無數個抽泣聲悶哭聲響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迴蕩著久久不平。

  許久之後,他們抹掉了眼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就站了起來,「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歡呼起來,蹦的老高……

  有的互相抱著接著哭,有的則是仰天大笑,笑的眼淚橫流,有的仰頭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看著天發呆,太陽照在臉上,渾身上下暖洋洋的,那麼的活力自在……

  周錚手臂枕著手,看著天又側目看著陳達,兩人對視一笑,那邊趙勛忽然喊道:「陳達,你來!」

  「是!」陳達一骨碌爬起來,踢了周錚一腳,提著刀腳步輕快的跟著趙勛進去。

  所有人狂歡著,叫著喊著持續了一盞茶的時間,隨即場面就沉靜下來,大家撿了各自的兵器,開始無聲無息的做事,拖拽屍體,清掃戰場,整查俘虜以及點算自己人。

  看著亂,實際卻是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俘虜被圈在城牆地下蹲著,周圍兵哨把守。

  「顧大夫。」寶兒站在門口笑眯眯的道:「我們贏了。」

  顧若離已經聽到了動靜,抬頭看著寶兒點了點頭,寶兒又道:「將軍請您去一趟,還讓您帶著藥箱。」

  「怎麼了?」顧若離心頭一跳。

  那邊毛順義立刻道:「是不是將軍受傷了,您快去,這裡有我們。」

  顧若離點了點頭,在藥盆里洗了手,提著藥箱就跟著去了。

  繞過一具具的屍體,路過自己人,大家都停下來和她打招呼,「顧大夫,辛苦了。」

  「你們也辛苦了。」顧若離點頭,掃過一張張疲憊卻難掩興奮的臉,心裡如巨浪滔天,眼淚聚集在眼底……她昂頭笑著,看著湛藍的天空,想到死去的人,無言。

  進了寨子,她進了一間氈房,放了帘子,寶兒就蹲在門口守著,拿著個石子在地上畫圈圈,等算清楚了頓時興奮的笑了起來,對旁邊路過的兄弟喊道:「我殺了三個人,我殺了三個人!」

  「你小子厲害了。」那人回道:「晚上就給你娘寫信,告訴他你有多厲害。」

  寶兒點著頭如小雞啄米似的道:「我一會兒就寫信,我娘知道了一定替我高興。」

  大家清理乾淨,也沒有力氣打掃,輪番的就地躺著,地為床天為被,一個挨著一個的睡著,顏顯問周錚,「死傷多少?」

  「傷七百,死三百!」周錚說著嘴角勾了起來,他為死去的人惋惜,但是這個數字卻又讓人興奮,因為比起死去的人,活下來的更多。

  最重要的是,他們贏了啊。

  往後再沒有額森這個心頭大患。

  天擦著黑時,額森出來了,頭臉被包著紗布只露出兩隻眼睛,站在自己的俘虜前,他的兵都抬頭木然的看著他,就聽他道:「我投效了趙遠山,也答應他在我有生之年,絕不進犯中原。」

  俘虜們嗡嗡的發出交談聲,額森又道:「趙將軍會開馬市和邊貿,以後,我們不用偷偷摸摸的去賣賣,我們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和漢人做生意。我們想要什麼,都可以花錢買得到。」

  「可汗!」有人喊道:「我們的老婆孩子呢,您看到了嗎。」

  額森點頭,回道:「看到了,他們都好好的。趙遠山不殺婦孺,你們儘管放心!」

  「好!」有人喊道:「我們聽可汗的,可汗說什麼我們就做什麼。」

  額森滿意的點點頭,道:「好!」

  俘虜們被押著關進了寨中的收繳了所有的兵器,讓他們各自回家,額森回頭去看趙勛,就見他正滿意的看著他,點了點頭。

  額森抱了抱拳,也隨著眾人進了寨子。

  隨即,城中有三個女人並著一個老婦被捆著趕了出來,用瓦剌的話不停的喊道:「可汗救命,可汗救命!」

  額森頭也不回的和他們擦肩而過。

  「那是額森的媳婦兒和老娘。」周錚指著四個女人並著兩個孩子,「將軍要將人帶走。」

  顏顯打量著進寨子的額森,眉頭微挑。

  顧若離提著藥箱從氈房裡出來,正好和額森碰上,她朝對方幾不可聞的一笑,對方也朝他笑笑,低聲道:「顧大夫快去休息,明天我們一起喝酒。」

  「好!你小心,也多保重。」顧若離拱了拱手。

  額森點頭,大步而去回了自己家中,他家的人被當做人質抓走了,所有此時院子裡都清空了。

  「陳達呢。」周錚四處找陳達,拉著寶兒道:「看到他沒有。」

  寶兒搖著頭,道:「他剛才還和將軍一起在氈房裡呢。」

  周錚進去找了一通,裡面根本沒有人,他回頭出來就看到趙勛站在門口,他嘿嘿一笑,道:「爺,屬下找陳達有事。」

  「他死了。」趙勛回道:「往後虎賁營沒有陳達,你不必找了。」

  周錚張大的嘴足以塞個雞蛋,「死……死了?」不可能啊,他剛剛還和他一起說話,他除了頭頂禿了,並沒有受傷。

  難道禿個頭頂也能死人?

  不可能,爺一定是有什麼事讓陳達去做,卻又不能被人知道。

  想到這裡,他嘿嘿笑了起來。

  顧若離站在遠處笑了笑轉身出了寨子,去了軍帳,歡顏和瑞珠就直接躺在地榻上睡著了,兩個人都睡的極沉滿面的倦意,白世英坐在一邊,不知在想著什麼,聽到腳步聲抬頭看著她,柔聲道:「結束了?」

  「嗯。」顧若離道:「不過,我們還沒有結束。」

  還有很多人等著他們護理,白世英帶來的藥她們不到最後捨不得用,所以,匣子裡還剩下幾十顆,精打細算的用著。

  許多人傷的很重,白天已經開始發燒,所以,他們要在這裡至少住上十天,才能回去。

  「嗯。」白世英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問道:「額森投降了,還發誓效忠趙將軍?」

  顧若離眼底划過笑意,隨即點了點頭,道:「是!往後,就不會再有額森這個心腹大患了。」至於戍邊的安全還是要守,畢竟草原之大,並非只有一個額森。

  不過是額森最為強大,也最為囂張。

  「阿彌陀佛。」

  白世英笑了起來,雙後合十念了一句,顧若離搖了搖頭,發現白世英只要激動或者興奮時,都會說這句。

  「你睡會兒。」顧若離道:「我去巡查一遍,夜裡你和閔大夫他們一起來換我。」

  白世英點了點頭,和歡顏他們並肩躺著,閉上眼睛一會兒就睡著了。

  他們已經三天沒有合眼了,此時鬆懈下來人立刻就仿佛昏迷似的,沉睡過去。

  顧若離出了門,在帳子外面一個一個的看著,蹲在傷兵面前,有人道:「顧大夫,聽說受傷了就不讓吃肉喝酒了?」

  「嗯。」顧若離點了點頭,道:「炊兵會煮粥來,你們能吃的就是白粥和饅頭。若是饞的難受,就多吃幾個饅頭。」

  大家都笑了起來,「吃一百個饅頭也不抵一塊肉啊。」

  「那就好好養著,別背著我動來動去不好好養傷。等傷好了就能吃肉。」顧若離笑著摸了摸說話人的額頭,蹙眉道:「躺好了,你現在有點低燒,好好休息,若燒高了一定要告訴我。命才是最重要的,有命在才有肉吃。」

  那人笑著點頭,道:「您放心,我媳婦還在家等我呢。」

  「顧大夫。」有人喊道:「您成親了嗎。」

  顧若離回頭看著那人,點了點頭道:「我成親了啊!」

  「啊呀,這世上哪個男人這麼有福氣,居然娶到顧大夫了。」大家笑著道:「顧大夫,您有我們,往後如果你男人敢欺負你,告訴我們,我們幫你收拾他,保證讓他服服帖帖,屁都不敢放一個。」

  「是嗎。」顧若離點了點最近一人的傷口,「開裂了啊,是不是剛剛偷偷上去了?」

  那人渾不在意,坐著一本正經的道:「顧大夫,您這麼厲害,你男人太有福氣了。往後他要是敢對你說句重話,你來告訴我們,我們就能……」

  他的話沒說完,忽然就看到人群之外站著的人。

  趙勛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

  那些人一看趙勛立刻就道:「爺,您認識顧大夫的男人嗎。」

  「噓!」顧若離對說話的人擺著手,示意他不要說了,那人以為顧若離怕趙勛,就笑著道:「顧大夫放心,我們爺恩怨分明,你對我們虎賁軍有恩,爺不會不管你的。」

  顧若離嘆氣。

  「嗯。」趙勛點了點頭,道:「我會管他。」話落,看向顧若離,道:「忙完了嗎,去休息一會兒。」

  顧若離指了指躺了一地的人,回道:「還沒有,你先去休息吧。」

  「嗯。」趙勛頷首,目光掃過眾人,一字一句道:「他男人不會欺負她。」又咕噥了一句,「咸吃蘿蔔淡操心!」

  眾人愕然,隨即又高興的和顧若離道:「看,爺說一定會照顧您的。」

  顧若離忍不住失笑,無言以對。

  查看了一圈,她回了自己的軍帳的,從箱子底下找了白紙出來,盤腿坐在地上開始剪紙,天再次暗了下來,沒有了嚎叫和廝打以及兵器相碰的聲音,草原上便顯得格外的安寧,她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剪了一堆的紙,又用布包了起來一個人出了軍帳到後面。

  她跪在地上,將紙錢堆在一起,燃了起來慢慢燒著,長長的嘆了口氣。

  心頭的那塊石頭,大約這輩子都挪不開。

  火苗一點一點躥高,燒著最後成了灰又被風吹散,她抱膝坐著看著零星的火點發呆,趙勛走了過來在她身邊席地坐下,兩人都沒有說話。

  顧若離靠在他的肩膀上,過了許久才道:「你說……人死了真的會去另外一個地方重生嗎。」

  「不知道。」趙勛回道。

  她閉上眼睛,悶悶的道:「我覺得會啊……他們很可能會去一個很美的世界,那裡有汽車,飛機,洋房,電話,電腦……那邊的世界很美,若有一日受了傷,也不會有我這樣蹩腳的外科大夫給他們診治……」

  趙勛聽的莫名其妙,側目看她,問道:「什麼是汽車,洋房?」

  「一個名字而已。」她搖了搖頭,「我腦海里的畫面。」她也開始懷疑那些到底存在不存在,或許,那些真的只是她腦海里想像的畫面。

  而她,從來都只是顧三小姐,並沒有前世。

  但是現在她卻希望有,至少,那些死去的人只是丟棄了一個軀殼,他們的靈魂又在另外的地方得到了重生。

  「別胡思亂想。」他拍了拍她的頭,道:「我們要在這裡休整半個月,傷兵可能養好?」

  顧若離坐正了看著他,點頭道:「大部分外傷都會康復,不過傷殘了的恐怕還有再仔細休養。」

  「嗯。那就半個月後班師回河套。」趙勛回道:「大家一起休整。」他看著遠處,道:「我們一起創建你說的,塞外米糧川。」

  他要讓世人都看看,河套的珍貴不僅僅是大周的喉舌,在沒有利劍之後,這裡有肥沃的土地,有便利的水陸,有勤勞勇敢百姓!

  十年,十年後河套一定會煥然一新。

  「所以,是值得的。」趙勛沉聲道:「每一個人的犧牲,都是他的價值,他們換得了百姓的安寧,換得了無數人接下來數十年的平靜。他們會為此感到驕傲。」

  身為虎賁營的人,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每個人的信仰都是不可動搖的。

  「嗯。」顧若離點頭,就像白徵將她帶走後,趙勛都沒有去查軍中是否有奸細,因為他很清楚,虎賁營里沒有一個人會成為奸細……他們是一個整體,同進同退,不互相懷疑利用,也絕不會有背叛發生。

  顧若離不知不覺靠在他肩膀上睡了過去,等她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濃濃的煙味竄在鼻尖,她翻身起來,就看到遠處滾動著濃濃的煙,歡顏給她遞茶來,道:「顏世子和周大人在火化戰死的兄弟。」

  「我們過去。」顧若離放了茶盅過去,熾熱的火焰中躺著很多屍體,大家圍著一圈面色都很凝重,忽然不知道是誰唱了歌,歌起,隨風逝,有人附和,聲音漸漸高了起來,厚重的迴蕩在耳邊。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門塞,萬里胡人盡漢歌……君看偃革後,便是太平秋……

  顧若離無聲的落淚,回頭抱著白世英,兩人都沒有說話。

  趙勛親自帶頭,親掃了骨灰裝入壇里,一具具的貼上名字,用布包好放進家書。

  「還有一個。」歡顏指著火堆,「那個不收了嗎。」

  顧若離看著搖了搖頭,道:「不用,做了肥料明年這裡的草會更肥。」

  歡顏愕然,哦了一聲。

  他們在烏拉山腳下休整了整整半個月,歡顏給顧若離梳頭,頭髮打結就有些梳不通,她道:「縣主,我去燒水,您洗個澡吧。」

  「不洗!」顧若離搖了搖頭,「等回了河套再說吧。」

  歡顏哦了一聲,將她的頭髮綁了起來,兩人出了門。

  遠處,額森正在和趙勛說話,額森身後站著許多瓦剌的士兵和家人,列隊在城門外,送他們虎賁營離開。

  趙勛拍了拍額森的肩膀,道:「你保重!」

  「是!」額森抱拳,朝趙勛笑了笑,他身後還跟著幾十人,都是虎賁軍的人,一起拱手,道:「將軍保重!」

  趙勛頷首,翻身上馬,策馬後退看著烏拉山,看著原本身披鎧甲殺氣騰騰,此時換了普通衣物面色平靜的瓦剌騎兵們,點了點頭,道:「我趙遠山,在邊市等著各位,一起發財,活下去!」

  「謝將軍!」眾人抱拳,他們搶也好奪也好,都是因為活,若能解決了生計,讓他們冬天有碳燒,夏天有蔬菜吃,冷了有棉花,困了有床睡,沒有人願意將頭掛在褲腰帶上奔波。

  虎賁軍拔營,來時八千人,走時六千七,依舊浩浩蕩蕩氣壯山河……

  唯一不同的,那些裝糧草的板車,此時裝的是一具具骨灰罈子。

  「回家。」趙勛忽然高喊一聲,召喚道:「兄弟們,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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