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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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在一個茶寮里停下來,要了兩碗茶坐著乘涼喝著。

  沒有了帷帽遮擋,兩人往這邊一坐,便就吸引來無數的目光,即便是路過的人也會忍不住打量幾眼。

  顧若離一停下來就發現腰背酸疼,她有些後悔騎馬,要是坐馬車就不會這樣麻煩。

  「還騎嗎?」趙勛看著他,凝眉掃了一圈各處投來的打量的目光,那些人被他一看頓時各自收了視線,趙勛不悅道,「就帶了一個帽子?」

  顧若離點頭,誰知道會掉:「沒事,這樣還舒服一點,不會熱。」又道,「還是騎著馬。」這走了半道,總不能再去租馬車。

  「一會兒再去買一頂。」趙勛起身解了馬的韁繩,顧若離過去接著,費力的往上爬,腳沒踩住腳蹬便又摔了下來,她又爬起來接著往上爬,臉都揪在了一起。

  趙勛靜靜看著她試了好幾次終於坐穩了,他才翻身上馬走在前頭:「這次稍微快點,若不然晚上便就到不了了。」

  「知道了。」顧若離嘆氣忍著腰酸腿疼夾著馬腹,馬兒就甩開蹄子跑了起來,她心頭跳到了嗓子眼,臉色也煞白的,趙勛走在後面看著她的身影,亦是加了速追了上去。

  「別緊張。」趙勛在一邊喊道,「你這樣繃著容易被甩下來。」

  顧若離分不了神應他,全神貫注的盯著前面。

  風吹來,她只覺得滿嘴滿臉都灰,睜不開眼睛,可又不敢捂著臉,只好眯著眼睛往前看著。

  連著走了一個多時辰,顧若離實在受不了停了下來:「不行我要休息一下。」這比走路還累。

  「在前面休息一會兒。」趙勛指了前面陰涼的地方,顧若離下馬,腿一軟就跌在地上,她只覺得屁股和大腿火辣辣的疼,皺著臉挪在一邊,道,「早知道我就坐馬車了。」

  趙勛含笑看著她,拿了帕子遞給她,道:「再堅持一會兒,這樣的速度我們下午未時就能到。」

  顧若離捶著腰,很好奇趙勛怎麼一點事都沒有。

  「嗯。」她點點頭,無力的靠在樹幹上,擺著手道,「先不管,我歇會兒再說。」

  趙勛就解了水壺給她,顧若離道了謝接過來喝了一口,又想起來什麼,看著他道:「你……還要不要喝?」她忘記帶水壺了,這個是趙勛的。

  「喝。」趙勛接過去便就喝了,顧若離愕然的看著他,「我……我喝過了。」

  趙勛挑眉,好像在說,所以呢?

  顧若離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擺著手道:「好了好了,我們接著趕路吧。」她說著,去抓韁繩要上去,可趴在馬背上半天也沒有成功。

  趙勛也不動,等她忙的精疲力盡終於上去以後,他才優哉游哉的上了馬,跟在後面。

  薊州並不遠,顧若離的印象中,從北京出發開車不過兩個小時而已,怎麼他們今天過去就這麼費力。

  他們並沒有進城,而是從城外繞過去往北又走了半個時辰,她終於看到了營州中屯衛的牌匾,一個不大的衙門口,有些灰撲的並不起眼,可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衛所,養著從大寧遷過來的三千騎兵,千匹的良駒。

  「先去梳洗休息一會兒。」趙勛人一到,門口守著衙役就迎了過來,他丟了腰牌,原本有些漫不經心的衙役頓時驚住,結結巴巴的道,「趙……趙將軍?」

  趙勛頷首,回道:「給縣主安排間乾淨的房間,再找兩個人伺候著。」又問道,「秦總兵可在?」

  「縣……縣主?」衙役打量著兩人,駭的不輕,今天一下來了兩位貴人,「回將軍的話,秦大人和夫人昨天下出門,許明天才能回來。」

  營州中屯衛的參將姓秦,名秦大同,是前宣統總兵秦征的嫡子,秦征在四年前居庸關事變中戰死,他的兒子便子承父業,留守在營州中屯衛,升為參將。

  「嗯。」趙勛頷首當先下馬,顧若離跟在他進了官衙,這裡分前後兩部分,前面是參將等辦公的署衙,一共六間房並不大,再往後去則是家屬所住的院子,分割成田字形,一間間的四合院連在一起。

  來往走動的都是女人,老人以及孩子,一棵茂盛的槐樹下坐著許多人說著話。

  這些人並沒有官家太太的打扮,倒是有些農婦的樣子,皮膚灰黑,孩子們光著腳跑鬧著,笑聲又大又亮的傳了過來。

  「你先進去休息。」趙勛在院門口停下來,道,「一個時辰後我回來接你去用晚膳。」

  顧若離點點頭,想問他去做什麼,不過一想又明白過來,他既然親自來,肯定就是衝著那三千的騎兵來的,自然是要先探了路子再說。

  「那你注意安全。」顧若離掃了眼院子裡一雙雙盯著他們,未顯淳樸反而有些野的眼神,似乎能想像得到,這個衛所里的兵會是什麼樣子。

  趙勛又看了她一眼,轉身大步而去。

  顧若離和領路衙役點了點頭,那衙役率先進了院子,顧若離跟著她,就聽到院子裡有個坐在樹下磕著瓜子的中年女子看著她道:「大頭,這人是誰啊?」

  穿的這麼好,長的又漂亮,一看就是城裡來的嬌小姐。

  顧若離也順著聲音看去,就看到那婦人挽著褲腳,袖子也擼了半截,露出黝黑皮膚和結實的手臂,她視線一碰上對方,那婦人就啐了口中的瓜子殼,毫不客氣的回瞪著她。

  顧若離又去看別人,不但是這個中年的婦人,就連旁邊玩鬧的孩子也都停下來看著她,打量著,滿眼戒備。

  「這是京中來的縣主娘娘。」引路的人姓馬,專門做打雜一類的事情,是外編,每個月在這裡混口飯吃而已,「跟著鎮國將軍一起來的,要在這裡住幾天。」

  馬大頭的話一落,就聽到有人嗤笑一聲:「縣主?!我們這裡還來過公主呢,又怎麼樣,還不是待一個時辰就走了。」說著笑了起來,「裝模作樣的,還不是為了來顯示自己的高貴。」

  顧若離皺眉提著包袱往前走,馬大頭有些尷尬,低聲和顧若離解釋道:「縣主娘娘千萬別生氣,她們都是鄉下婦人,出口粗鄙。」

  「我不生氣。」顧若離沿著中間的夾道往前走,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些人還坐在樹底下看著她,滿眼輕蔑的樣子,她回頭過去,道,「她們都是家屬嗎?家裡的男人呢。」

  馬大頭就道:「四年前在居庸關都死在了瓦剌人手中。她們就不肯走,不是拉著自家孩子要頂職,就是自己鬧著頂職,軍中怎麼可能要女人。可是她們不肯走,就集體住在這裡,每天兩回,輪流輪班。」

  這麼說,她們是自發的組建了女子的隊伍了?

  難怪看那些婦人個個都很彪悍的樣子。

  「縣主您不必理會她們。」馬大頭道,「秦大人早就想將她們趕走了,只是苦於無處安置,才拖到今天,要是她們敢對您不敬,秦大人肯定不會繞了她們的。」

  顧若離沒有說話,跟著馬大頭在一間小院子裡停下來。

  「這附近也沒有別的住處了,只有這裡還有一間空房間,其他的不是混合的大院,就全是男人,縣主去不合適。」馬大頭說著敲了院門,「這裡住的是一對母女,男人也是四年前死在了居庸關,人是最和善溫和的,縣主您儘管住,有什麼事找她就可以了。」

  顧若離點頭,就看到院門被人打開,一對母女站在院門口,靜靜的看著她們。

  母親約莫二十幾歲的樣子,身材很高也很魁梧,容貌端正,穿著短褂和燈籠褲,小姑娘七八歲,皮膚有些黑,亦穿著粉白的短褂梳著羊角辮,一雙不大的眼睛很機靈的打量著她。

  母女兩人都很乾練的樣子。

  「她姓廖,夫家姓韓。」馬大頭引薦著,又對韓繆氏道,「這位是京城來的縣主娘娘,要在這裡住幾日,你細心照顧著,到時候大人定重重有賞。」

  韓繆氏看著顧若離,木然的點了點頭「縣主娘娘若是有什麼吩咐儘管與我們說。」她打量著顧若離,看上去年紀不大,長的非常漂亮,可能因為趕路的關係臉色發白,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的樣子。

  不過倒也不奇怪,京城來的小姐都是這樣的,一點髒苦都受不了,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縣主。

  只要她住在這裡幾天能不要太折騰就好了。

  「打擾了。」顧若離累的精疲力盡,韓繆氏點頭,和馬大頭道,「你忙去吧,縣主娘娘我會照顧好。」

  馬大頭應是,和顧若離打了招呼便走了。

  顧若離進了院子,四處打量了一眼,是個四合院統共四間正房帶著兩間耳房,收拾的到是很齊整,可是因為風沙的關係,到處都有些灰撲撲的感覺。

  「有沒有熱水?」顧若離看著韓繆氏,「或者告訴我廚房在哪裡也成,我自己去燒。」

  韓繆氏微楞,隨即道:「不敢讓縣主娘娘親自動手,民婦去就好了,一會兒就能有水。」她說著往廚房去,她的女兒就跟在後頭,時不時的回頭去看顧若離。

  「那個……」顧若離頓了頓,「我住哪間?」

  韓繆氏指了最西面的那間:「東西都不大好,若是縣主娘娘住的不習慣,就去東面那間睡,晚上我來睡西間。」

  「不用了。」顧若離擺手,推開了最西面的那個房門,裡頭有些暗,等過了一刻她才看清,確實是不大好的樣子,椅子桌子都是舊舊,床上掛的帳子都破了兩個洞……

  她倒在床上舒出一口氣來,無奈的道:「等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坐車!」

  以後就是再著急,她也不想騎馬。

  不知不覺她睡了一刻,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她翻身坐起來問道:「誰?」

  「熱水來了。」韓繆氏站在門口,「縣主是要沐浴還是梳洗,若是沐浴我給您將浴桶拿來,已經洗刷乾淨可以用。」

  顧若離還真想洗澡,她點頭道:「我和你一起去抬。」她說著開門出去,韓繆氏看她一眼轉身去了耳房,不等顧若離跟著進去,她就一個人抱著一個碩大浴桶出來,看上去很重,可在她手裡卻輕飄飄的似的。

  在房中擺穩。

  顧若離愕然,看著她又一手提著一個水桶,將熱水倒進去,試了水溫回頭看著她:「郡主要服侍嗎?」

  「不……不用。」顧若離擺手,走過去看到浴桶里已經裝了半桶的水,暗暗咋舌。

  韓繆氏應是退了出去,門被她帶上。

  顧若離脫了衣服泡在水裡,大腿內側一陣澀疼,她才發現,兩邊的腿已經被磨破了皮,難怪火辣辣的燒著疼。

  她嘆了口氣靠在桶壁上。

  「娘。」門外,那個小姑娘說道,「她晚上要在我們家裡吃飯嗎,馬大頭又沒有給我們銀子,難道要讓我們將口糧讓給她?」

  韓繆氏回道:「一會兒娘去問問馬大頭,家裡已經沒吃的了。」

  「真是麻煩。」小姑娘不耐煩的道,「是嬌小姐就該待在家裡,跑到這裡就是給人添麻煩。」她話落,就聽到房間裡一聲驚叫傳來,韓繆氏頓時臉色大變,這位縣主雖然年紀不大,可是長的太漂亮了,不會是有人故意從窗戶里……

  「你別動,娘去看看。」她說著,抄了手裡的鐵叉,猛的推開了房門,隨即愣住。

  就看到顧若離披著頭髮和衣服,光著腳有些狼狽的站在房間中央,地上濕了一大塊,她正尷尬的看著她。

  「屋頂上掉了一隻老鼠。」顧若離指了指浴桶里,不自在的道,「抱歉,嚇著你們了。」

  韓繆氏鬆了口氣,一隻老鼠而已,只要不是人就行。

  「在哪裡?」韓繆氏走過去,果然看見一隻老鼠在水桶里噗通著,她很淡然的用鐵叉精準的夾住老鼠,回頭看著顧若離問道,「還洗嗎?」

  顧若離搖頭:「不洗了。」她迅速穿了衣服,又拿髒衣服將腳擦乾淨,不敢去看韓繆氏……她剛才真的是嚇了一跳,直到現在都有些驚魂未定。

  韓繆氏又看了她一眼,夾著老鼠出了門。

  「一隻老鼠也怕成這樣。」那個小姑娘道,「我們還吃過田鼠呢,果真是嬌小姐。」

  她沒有故意壓低聲音,所以顧若離聽的很清楚,她羞愧不已,坐在房裡看著那隻碩大的水桶發呆。

  「嬌嬌!」外面,傳來趙勛的聲音,顧若離一喜忙整理了衣服開門走了出去,果然就看到趙勛站在院子門口,她鬆了口氣,笑著迎了過去,「你住在哪裡?」

  這裡都是女人,趙勛應該不會住進來。

  「我在後面。」趙勛用下頜點了點圍牆的隔壁,告訴她他住在另外一間大院裡,「你還好吧。」

  她衣裳有些皺巴巴的,還有著水漬,頭髮洗了還沒有干,濕漉漉的垂在兩側,劉海黏在臉上,將臉遮去了許多,越發撐得她膚色細白,眼睛大且明亮。

  就這樣站在他面前,給人一種無助的樣子。

  他不由皺眉,目光在院子一掃,就看到耳房門口站著一對母女,見著他打量過來,兩個人明顯瑟縮了一下。

  「把頭髮烘乾,我帶你去軍營。」趙勛只是掃了一眼,便又看向顧若離,「時間還早,不必著急。」

  顧若離摸了摸頭髮,她其實不大想烘,對著爐子又是一身汗,便笑著道:「我隨便綁起來,一會兒就幹了。」她說著,回了房裡,過了一小會兒就梳了個麻花辮跑了出來。

  和平時的她不大一樣,顯出了幾分孩子氣。

  趙勛面色和煦了一些,點了點頭走在了前面,顧若離回頭對一對母女道:「我出去了,晚上可能會回來遲一些,勞駕給我留個門。」

  韓繆氏點了點頭。

  顧若離跟著趙勛跑了出去,兩人順著進來的路往外走,方才那些聚集在院子裡聊天的婦人孩子們依舊還在,打量著他們,一雙雙眼睛裡滿是譏誚和不忿。

  「七爺!」顧若離走在趙勛身邊,低聲道,「這些人看著不大友善,軍中恐怕也不會好,你可有別的安排?」

  這個都司的兵權不知是隸屬哪裡,但看樣子軍費並不寬裕,要不然也不會連將士遺孤都淪落到沒有飯吃的地步,這還是賴在軍中沒有走的,那些離開的,還不知過的什麼日子。

  據她所知,將士一旦戰死,應該是有一筆撫恤金的,有多少她不知道,但是不過才四年,總不至於過成這樣。

  「沒有安排。」趙勛負手大步出了院門,沉聲道,「但只要來了,就總有辦法。」

  顧若離還以為他安排好了呢,不由道:「你不是來收兵權的嗎?難道沒有帶聖旨什麼的?」

  趙勛就睨了她一眼,含笑道:「在軍中想要讓別人聽你的,絕對服從命令,從來靠的就不聖旨。」

  「那是什麼?」顧若離說完,就知道自己問了個傻問題,果然,就看見趙勛停下來,盯著她含笑吐了兩個字,「拳頭。」

  簡單粗暴,卻又是最管用的。

  顧若離看著他的樣子,想到了方才韓繆氏淡然從容夾走的那隻老鼠,不由臉上騰的一下紅了。

  她看她的眼神,裡面就寫著輕蔑和不屑。

  在這用拳頭說話的軍營,她真的是太單薄勢弱了。

  「發什麼呆。」趙旭摸了摸她的頭,「等我下。」話落,拐去署衙的一間房內,轉身出來他手裡就多了頂帷帽,垂著的是黑色的綃莎,「戴上。」

  顧若離接過來戴上,頓時就隔絕了四面八方不知在什麼方位的眼神。

  趙勛滿意的看著她,轉身接著往前走,顧若離跟在後面問道:「你見到那位秦參將了嗎?還有那些生病的馬呢,治好了嗎?」

  「馬看到了,至於那位參將。」趙勛的眼中露出一絲冷意,道,「倒是不曾見到。不過也無妨,我們先去看馬,稍後再說人的事。」

  這話說的有些奇怪啊,顧若離笑了起來。

  兩個人出了署衙,繞到後面去,顧若離才發現後面是一個巨大的平坦的空地,說是空地也不算,因為無數個一排排的有點像集體宿舍的單間豎連在一起,中間留著一條約莫三丈寬的路,每個房間門口都架著長長的竹竿,上頭亂七八糟搭著各種各樣晾曬著的衣服。

  這樣的望不到頭的聯排房子一共是兩排,每間裡大約不止住一個人,所以顯得亂糟糟的,卻又莫名的熱鬧。

  他們一直往前走,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又看到橫過來的一排馬廄,數不清的馬栓在裡頭,有的長嘶,有的打著鼻響,馬廄前面堆著草料,十幾個人在收拾著,草屑漫天飛舞,蚊蠅嗡嗡響在耳邊,臭氣熏的她眼睛都睜不開。

  「有多少匹馬?」顧若離大概看了一眼,豎過來的這樣的馬廄,統共有七八排的樣子,估摸著近千匹馬是有的。

  趙勛略掃了一眼,眼眸微眯,淡淡的道:「一千三百零十二匹!」可現在這樣看上去,不過九百多頭!

  顧若離驚嘆,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這還是沒有看到駐紮在這裡的三千騎兵,若是看到了,只怕場面更加震撼,只是,這麼多人這麼多馬,一天要多少的糧草……

  也是不小負擔,難怪歷代帝王都會哭窮,縱然有一統天下的雄心,也沒有一統天下的糧草。

  「趙將軍!」馬廄那邊,遠遠有四五個人跑了過來,步子又大又快,「聽說您親自來了,屬下都不敢相信,也沒有親自接待,實在是屬下之過。」那些人穿著褐衣,打扮的和田間的農民沒什麼區別,若非腰間要掛著刀,顧若離都不相信這些人是軍營出身。

  「屬下參見鎮國將軍!」五個人過來齊齊跪地行禮,各自報了家門,趙勛立著微微頷首,道,「趙某是聽說馬得了疫病,特地過來看看,如今可好?」

  五個人起身,其中一個身體瘦弱但很精壯,約莫四十幾歲的自稱劉佩書的男子回道:「方才來了一位獸醫,已經開了藥,說是吃上兩副就能好。」

  「那就好。」趙勛頷首,那些人就驚訝的超顧若離看來,隨即眼中露出曖昧之色……

  都說趙遠山不近女色鐵面兇殘,沒有想到卻是個多情的人,這齣門了身邊還帶著女伴隨同,真是人在高位就是不同的待遇啊。

  他們過的是豬狗不如的日子,十個人的命命都抵不過一匹馬,而他們卻美酒美女日日笙歌,紙醉金迷。

  「這位是靜安縣主。」趙勛介紹道,「受皇命所託,與趙某一同來巡視。」

  劉佩書幾個人一怔,沒有想到不是普通的女子,還是身份高貴的縣主,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啊,哪有這樣的小姐來這種地方,一個丫頭不帶不說還能靜靜待會兒的,幾個人忙躬身行禮,顧若離回了禮,道:「勞煩幾位大人帶我過去看看馬吧。」她來就為了馬,總要看一下。

  劉佩書一愣,和旁邊的人對視一眼,又猶豫的和顧若離道:「那邊髒臭,縣主去的話怕是會……」雖說和別的小姐有些不同,可也受不住馬廄的臭味,更何況要是被馬驚著,到時候他們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走吧。」趙勛不打算多解釋,回頭看了眼顧若離示意跟著他,顧若離果然跟在他身後,往馬廄那邊而去。

  劉佩書幾人面面相覷,只得跟上。

  「馬養的不錯。」趙勛目光一掃,這些馬都是從關外購進來的,性子雖野但日行千里不在話下,平時一般的衛所莫說這麼多,就是一匹都弄不到。

  「我們除了平日的訓練,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他們身上。」劉佩書躬身回道,「沒想到這兩天就出了這種事,大人帶著屬下幾人已經三天沒有睡覺了,什麼獸醫都找了,恨不得代替它們生病才好。」

  趙勛沒有說話,劉佩書好像意識到什麼,立刻解釋道:「秦大人不知您來,昨天下午陪夫人回娘家,屬下已經派人去請了,今晚肯定能回來。」

  「公事要緊,不必著急。」趙勛微微頷首,回頭去看顧若離。

  顧若離走到馬廄邊,伸手摸了摸馬頭,馬非常溫順,噗嗤著鼻響並不躁動,任由她摸著,她看了兩匹就回頭望著劉佩書道:「能將獸醫開的方子給我看看嗎?」

  她不會給馬治病,但是卻能看懂病方,從配藥上她能推斷的出馬生的什麼病。

  劉佩書一愣,眼中頓時出現一絲慌亂,隨即就道:「那個……縣主懂給馬治病?」一個縣主會給畜生治病,這也太稀奇了。

  「不會。」顧若離搖頭道,「但是可以看看病方。」

  劉佩書就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點頭道:「那縣主稍等。」就回頭吩咐旁邊的另外一人,「將病方拿來請縣主過目。」

  那人應是而去。

  劉佩書就站在馬廄邊給趙勛介紹這裡的馬,趙勛很安靜的聽著,偶爾才問兩句,並不指對錯發表意見……顧若離則順著馬廄一直往前走,又在槽子裡抄了一些草料上來,切的很細,但未見草藥。

  那些馬流著口水,似乎都是安靜的立著,不見低頭去吃草。

  她低頭去看,就看到一匹馬嘴角似乎有些藥的樣子,她捻了一些下來放在鼻尖聞了聞,有硼砂和芒硝氣味……

  難道是口蹄疫?

  她不由蹲下來去看馬的蹄子和*,並未見潰爛和水泡。

  「難道不是?」顧若離有些迷糊,又看了幾匹,並沒有發現異樣,她不由走到後面去轉了一圈,又轉了回來,方才回去拿藥方的人已經回來了,見著她就雙手遞過來,道,「縣主,這是藥方。」

  「鹵地菊,金銀花、板藍根,蚤休、萆薢各,荊芥,防風、蒼白朮各,黃連、蟬蛻。」顧若離看了一遍,眉頭微擰,又抬頭朝趙勛看了一眼,兩人對視都沒有說話,就聽到劉佩書道,「縣主看過,可有不妥之處?」

  他不信顧若離能看得懂,一個嬌小姐能懂什麼。

  「沒有。」顧若離將方子遞給他,道,「藥都抓了嗎,準備如何餵?」

  劉配書接了方子就回道:「大鍋煮,混在草料中,若是不肯吃的便就直灌!」又道,「以前我們試過,不會傷著馬的,縣主請放心。」

  顧若離點頭,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道:「這裡一共多少匹馬,應該要用不少草藥吧,分批煮嗎?」

  「這……」劉佩書一愣,沒有想到顧若離會問這個問題,不由余光覷了一眼趙勛,笑著回道,「這裡千匹左右,是要分批煮的。」

  連趙勛都知道這裡馬匹準確的數量,可他卻給了一個含糊的數字,一千三百多匹,是一千匹左右?

  顧若離就沒有再問,看著趙勛道:「七爺,我有些餓了,要不然先去吃飯?」

  「好。」趙勛頷首,轉面看向劉佩書道,「你們忙吧,我陪著縣主在外面走走,稍後將飯菜送去我房裡便可。」

  劉佩書長長的鬆了口氣,點著頭應是:「是,屬下這就去辦。」

  顧若離又回頭看了眼馬廄,和趙勛兩人沉默的往前走,等離的遠了她才抬頭看向趙勛,道:「我剛才看了,以為口蹄疫,可是看他們的神態又不像,但是獸醫開的方子,似乎就是口蹄疫的方子……」

  她覺得很奇怪。

  「還有劉佩書。」顧若離若有所思道,「他報的數量模糊不清,七爺,要不要查一查?」

  趙旭讚賞的看著她,點頭道:「這裡的馬一共是九百七十匹,總共比朝廷登錄的少了三十匹!」他說著微頓,問道,「若是你所說的口蹄疫,死去的馬應該怎麼處理?」

  顧若離凝眉回道:「此病傳染性極高,能通過空氣傳播到五十甚至百里之外,所以一旦牲畜得病死了,就必須宰殺銷毀,肉不能食更不能隨意丟棄。」

  如果死了這麼多,那劉佩書方才就應該說,馬對他們來說有多重要?

  甚至於比這裡的人還要重要。

  難道是因為秦大同還沒有回來,他不敢應付的緣故?

  「你的意思是……」顧若離停下來,驚訝的看著他,「你的意思是,這些人將朝廷的馬私下裡賣掉了,卻又怕窟窿堵不上被人發現,所以假報了疫情?」

  趙勛頷首,道:「總不過如此。」軍中的事他見得多了,所以一到這裡他就察覺了不對,這才一個人去馬廄走了一圈,心中便有了答案。

  顧若離倒吸了一口冷氣,膽子可真大啊,朝廷養一匹馬所費的精力和費用難以計算,別的軍營一匹馬都是當寶貝寵著,他們卻私自賣了。

  一匹戰馬,市價在五十兩左右甚至於更高,他們這三百多匹,就是一千多兩……這還只是他們看到的,計算出來的。

  這背後到底還有多少損失,無法估計和猜測。

  這要是確定下來,首先那位秦大人就一定不得善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顧若離看著趙勛,是打算將這裡的人都捆起來砍了,還是將一干參將總旗都撤換了?

  趙勛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輕鬆的道:「走,先去吃飯。」話落,側目看著她,道,「看來讓你一起來沒有錯,你單從病方就推斷出這麼多事情來,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顧若離又想到了剛才的那隻老鼠,無奈道:「可惜這些在軍中沒有用!」她不知道趙勛要怎麼做,會不會有危險?

  兩人隨意聊著,去了趙勛住的房間,就是方才他們路過的一聯排的房間中的第一間,裡面擺著四張床,不過此刻裡面自有趙勛一個人住,收拾的倒還算乾淨,只是到底是軍營,想要多舒適那是不可能的。

  「「沒有椅子。」顧若離就只看到一張床上擺著一張破損的炕幾,其餘的什麼都沒有,男人穿的衣服胡亂的堆在牆角,用一塊麻袋擋著,只要掀開她估計看了晚上就別想吃的下飯了。

  「飯菜來了。」說著話門口就有炊兵打扮的人提著食盒進來,「趙將軍,我們這裡艱苦,還望您多海涵。等秦大人回來,請他為您接風。」

  按理說,趙勛一個鎮國將軍到訪,不說歡迎十里,但一場熱鬧豐盛的接風宴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現在,他們卻讓趙勛擠在一個連椅子都沒有的房間裡吃飯,這足以說明,他們不是慌了手腳,就是絲毫未將趙勛放在眼裡。

  「無妨。」趙勛渾不在意的樣子,「你下去吧,我和縣主自己來。」

  炊兵也不客氣,粗枝大葉的樣子,擺了一罈子燒酒在桌子上就走了。

  趙勛將炕桌擺在地上,指了指道:「只能席地而坐了。」他說著盤腿在地上坐下來,顧若離失笑也學著他的樣子坐在了對面。

  三個清湯掛水的素材,白菜,青菜和豆角,外加一盤油膩膩的白煮肉。

  沒有米飯,裡頭擺了八個饅頭,面是黑的,所以半點色香都沒有。

  「若是你的話,你打算怎麼辦?」趙勛拿了個饅頭遞給她,顧若離接過來想了想道,「要是我的話,就先確定了證據,再私下拉攏找個證人,然後回去派人來查,朝廷的帳,這裡的帳加上證人的證詞,這件事就明明白白了。」

  趙勛嚼著硬邦邦的饅頭,含笑看著她道:「你覺得能找到證人?」

  顧若離立刻就想到她來這裡後,那一雙雙警惕厭惡的眼神,頓時嘆了口氣:「……不過也不是全然沒有可能,一兩銀子不行,就十兩,十兩不行就百兩,總有一個數字能打動人。」

  這是什麼理論,趙勛微怔隨即哈哈大笑,頷首道:「和我的拳頭理論相仿,簡單粗暴!」

  顧若離也笑了起來,但是卻覺得她說的可行性太低了,軍中素來團結,他們一個外來的人要想打破現有的局面,可不容易。

  「吃完我送你回去休息。」趙勛給他夾菜,顧若離擺了擺手,凝眉道,「我吃饅頭就好了。」

  大概是這半年嬌養了,也或許是剛剛在馬圈裡待了,她雖很餓卻沒什麼胃口。

  趙勛也不強迫,自己吃了一個饅頭就沒有再動。

  兩人開門出來,那些操練的士兵已經陸陸續續回來了,一片嘈雜的歡鬧聲,甚至還有人脫了個精光就站在門口提著水桶沖澡,不過顧若離還沒來得及看到,就被趙勛拉著手臂快步走了出去。

  其實她不用看也猜得到身後是什麼場景,幾千個男人在一起,除了這些畫面估摸著也沒有優美的了。

  「去歇著吧。」趙勛送她到院子門口,交代道,「晚上不要出來。」他說著,又掃了一眼站在院子裡的母女兩人,看著顧若離道,「若是有事,你可知道該怎麼做?」

  會有事嗎?顧若離拍了拍自己的荷包:「裡面有藥,尋常人想要近身也並不容易。」

  趙勛頷首,又看了她一眼,才轉身而去。

  「我去歇著了。」顧若離進了院子,和母女兩人微微點頭,推開自己的房門發現裡面的水桶已經沒有了,地上的水漬也幹了,她不由回頭看著韓繆氏,笑著道,「多謝。」

  韓繆氏搖頭,低聲道:「無妨,縣主休息吧。」說著,就拉著自己的女兒去了耳房。

  顧若離關了門,房間裡頓時暗了下來,她將牆角的牛油燈點亮,頓時一股臭味瀰漫開來,她左右掃了一眼覺得沒有異樣,就索性熄了燈躺在了床上。

  外面漸漸安靜下來,她聽到韓繆氏關了院門下了鎖,母女兩人也回房裡去休息。

  顧若離睡不著,翻來覆去的,也不知道什麼時辰才迷迷糊糊闔上眼睛……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急切的敲門聲,就聽有人喊道:「韓嫂子,嫂子,快開門。」

  隨即,顧若離就聽到隔壁房門打開,蹬蹬跑著的腳步聲:「怎麼了,大半夜的這麼著急。」

  「您快去看看,夫人喊著肚子疼,是不是要生了。」來人說的又慌又亂,「剛到家裡就鬧起來了,大家都過去看了。」

  韓繆氏臉色一變:「這才七個月,難道是要早產嗎,大人呢。」來人回道,「大人去見今天下午來的那個趙將軍的,沒有回去。」

  「你等我下。」韓繆氏說著,朝著房裡喊自己的女兒,「淼淼,你自己在家裡,娘去看看夫人。」

  韓苗苗也跑了出去,站在房門口應著道:「娘,您去吧,我一個人在家裡沒事的。」

  韓繆氏又看了眼顧若離的房間,和來人快步出了門。

  顧若離聽著,腳聲漸行漸遠……她們說夫人,那應該就是秦大同的夫人了,他們夫妻是半夜回來的?

  秦大人去見趙勛了,連自己夫人早產都不回來嗎?

  以趙勛的行事作風……

  顧若離頓了頓,忽然翻身坐了起來,她怎麼把這件事忘了,略想了想,她忙穿了鞋開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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