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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站的時候,徐民成拿出來藥吃了兩顆,那些人看到藥的名字之後就沒再跟徐民成說過話了。
徐民成那會兒就能感覺到,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帶著鄙夷的。
鄙夷又嫌棄,好像他幹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兒一樣。
從那之後,徐民成就再也沒在公共場合吃過藥。
不敢,沒勇氣。
愛滋病人本身不自卑。無知人的歧視才是導致愛滋病人自卑的真正原因。
因為這個世界的不理解,他們無法正常生活。
因為自卑,所以沉默。
因為沉默,所以這個世界對他們的誤解越來越深。
傳播學上有個理論,叫做“沉默的螺旋”。
大概意思就是:意見一方的沉默造成另一方意見的增勢;
如此循環往復,便形成一方的聲音越來越強大,另一方越來越沉默下去的螺旋發展過程。
大部分人都認為愛滋病人都不是好人,他們的議論聲音越來越大的時候,那些想為愛滋病人正名的人為了合群,只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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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瑩和徐民成一直在僵持。沈瑩耐著性子等了徐民成好長時間,他都不肯吃藥。
沈瑩忍不住催了他一遍:“徐民成,你趕緊吃藥吧。還有一刻鐘咱們就得登機了。”
沈瑩的話將徐民成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掌心的藥,太陽穴突突地跳。
“先生女士,不好意思,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好嗎?”
就在這個時候,機場的一位男性/工作人員來到了沈瑩和徐民成面前。
沈瑩問:“有什麼事兒嗎?我們馬上登機了。”
那位工作人員解釋:“是有人和我們反映你們可能攜帶違/禁品,麻煩配合一下我們工作,給您造成的不便十分抱歉。”
沈瑩不服氣:“安檢都過了,你現在跟我說有違禁品?別人反映你們就信麼?”
工作人員被沈瑩噎到了:“不好意思,我們也是為了旅客的安全著想。麻煩您跟我走一趟好嗎?五分鐘就好,飛機可以等二位。”
“走吧。”
沈瑩準備繼續和工作人員爭辯的時候,徐民成突然妥協了。
沈瑩有些看不懂他。
他們明明就沒帶什麼違/禁品,憑什麼讓他們去接受檢查?
按照徐民成的性格,應該不會這麼輕易就配合他們來著。
他到底怎麼回事兒?
……
沈瑩和徐民成跟著工作人員到了機場的檢查室。
進去之後,有兩個警察已經在等了。
警察走到沈瑩面前,伸出手:“包給我一下,需要檢查。”
沈瑩面無表情地把包遞給他。
警察很快就從沈瑩的包里翻出了藥,還找到了一個折成一團的藥盒。
他把那些東西全部拿出來,放到桌子上。
另外一名警察看著沈瑩和徐民成,問道:“這是什麼藥?”
沈瑩當然是不願意說的。
她不願意讓陌生人知道徐民成有愛滋病。
再說了,他們也沒資格知道。
沈瑩反問他:“是什麼藥跟您有關係嗎?您知道*兩個字怎麼寫嗎?”
“你——”
“nvp。”徐民成打斷了警察的話,“奈維拉平。這樣行了麼?”
這話一出來,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眼神里滿是震驚。
機場的工作人員聽不太懂,不過看警察的神態,他能知道這藥不簡單。
沈瑩抓住徐民成的袖子,小聲地對他說:“你幹嘛要說,他們沒權力管這麼多。”
站在徐民成對面的那個警察問他:“是你的藥?”
徐民成說:“是。”
警察說:“嗯……沒事兒了。誤會一場。是我們工作失職了,我為我們剛才說的一些不合適的話向你道歉。”
徐民成說:“不用。”
沈瑩說:“你以為道歉有用麼。”
警察:“……”
徐民成問:“我們能走了吧?”
警察說:“可以了。真的抱歉,耽誤了你們的時間。”
沈瑩說:“你們不用道歉了,我不會接受。”
沈瑩把東西收到包里,拉著徐民成一塊兒走出了檢查室。
機場工作人員一頭霧水,等徐民成和沈瑩離開之後,他問警察:“就這麼走了?確定沒問題嗎?”
警察說:“nvp,是抗愛滋病病毒的藥。”
機場工作人員滿眼震驚:“那……他們兩個……誰有愛滋病?”
警察說:“這還看不出來麼,男的有。”
“那個小姑娘……真是想不開啊。跟了個這樣的男人……造孽。”
“行了,人家願意,這事兒咱們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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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檢查室出來到登機,徐民成都沒說過一句話。
沈瑩也一直在氣頭上沒緩過來。
從小到大,她就沒像現在這樣生氣過,氣得都發抖了。
氣得雙頰發燙,手腳冰涼。
認識沈瑩的人都知道,她是個脾氣特好的人。
雖然有些軸,但她對誰都是溫聲軟語的,幾乎沒和人發過脾氣。
沈瑩也自認為脾氣不錯。但今天,她氣得都想爆粗/口了。
他們憑什麼那麼做?他們不懂要尊重別人嗎?
除了生氣之外,沈瑩還特別愧疚。
她想,要是她剛才沒拿出藥來給徐民成吃,就不會被人盯上舉報到工作人員那邊。
其實也不怪舉報他們的人,那個人應該也是出於好心。
沈瑩現在也知道了,徐民成剛才一直不肯吃藥是有原因的。
越想越自責。
沈瑩伸出手握住徐民成的,用指尖輕輕地滑過他的手背。
沈瑩說:“對不起,徐民成。”
徐民成側過頭看著沈瑩,沒說話。
沈瑩和徐民成身邊的座位是空著的,好像是那人誤了飛機。
這樣一來,他們兩個人交流也不用顧忌太多了。
見徐民成不說話,沈瑩繼續說:“這麼久了我還是不懂。你說得對,我真的沒腦子……我就不應該……”
徐民成打斷沈瑩,“沒事。”
沈瑩說:“你別安慰我,我知道肯定有事兒。”
徐民成說:“真沒事兒。”
沈瑩說:“你別這樣說。你越這樣說我越難受。”
徐民成:“……”
沈瑩用另外一隻手擦了一下眼淚,壓低了聲音問他:“你剛才一定很難過吧?你別說沒有,我感覺得到。”
徐民成說:“有一點。不過,習慣了。”
沈瑩下意識地追問:“你以前……”
沒等沈瑩問完問題,徐民成就說:“以前在大巴上吃過藥,周圍的人本來和我聊得很開心,看到我吃藥就不理我了。後來我就不在公共場合吃藥了。”
沈瑩說:“他們那樣都是因為他們無知。其實根本就不是他們想得那樣!”
徐民成說:“沒人能控制別人的思想。他們怎麼想是他們的事情。”
沈瑩說:“我就是不願意讓別人那麼想你。你這麼好。”
徐民成說:“我也不在乎別人怎麼想我,反正你都說我好了。”
沈瑩把頭靠到徐民成肩膀上,哭得泣不成聲。
他們兩個的相處方式好像一直是這樣的。
明明是她想安慰他,結果每次都是被他反過來安慰。
沈瑩知道,自己在這方面做得很不合格。
沈瑩生來就不會安慰人,身邊的朋友失戀或者受挫的時候,偶爾會找她哭訴。
她安慰的話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句,都是大道理。
這話在別人身上行得通,但在徐民成這邊……根本沒用的。
所以她寧願不說。
於是就變成了徐民成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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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省城到昆明,兩個小時的飛行時長。抵達的時候已經十一點鐘。
拿了行李之後,他們兩個人打車到了程培佳提前訂好的酒店裡。
沈瑩不知道程培佳是不是故意的,給他們倆訂了一間情侶間,大床房,格局特別浪漫。
沈瑩用房卡刷開門兒的時候都驚呆了。
她總覺得,這麼浪漫的地方不太適合她跟徐民成呆。
徐民成拉著沈瑩走進去,看她一臉受驚的表情,問:“怎麼了?”
沈瑩說:“也沒啥。就是沒想到咱倆有一天會來這麼浪漫的地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