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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里的重點是,大力肯定對方的可信性,拉近距離,暗示自己年齡比較大,可以給出‘成年人’的成熟建議。

  在漆黑一片的環境裡,姜綺對著一部電腦,費盡唇舌,才將黎永逸的情緒穩定下來。

  沒經受過校園欺凌的人,是很難想像小孩能那麼壞的。

  打架原因可能只是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多吃了一隻雞腿,最常見的則是爭風呷醋,妹子們都背後有人,猶如喜歡戰爭的禍水,指使著男孩子動手。越差的學校,欺凌越明顯,越好的學校,忙著學習,欺凌就可能從暴力轉化為冷漠。

  黎永逸被欺負的原因有兩個,單親家庭,長得清秀。

  異類。

  姜綺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以及忽悠技能,會用在說服一個想死的少年身上。

  她絞盡腦汁,從世界有多美麗,說到以後的夢想,年少的黎永逸卻對夢想沒有概念:‘想做的事情?不知道,不想做的倒是有……不想去上學。’

  ‘你既然選擇在海角社區發貼,那你應該挺喜歡上網的吧?’

  ‘嗯……’

  姜綺破斧沉舟,搞什麼常規的‘多做運動會開心點’、‘樂觀做人’以及‘積極面對人生’,對一個被欺凌的孩子來說有個屁用?她話鋒一轉:‘對啊,網絡能夠將自己藏在網線後面,想做什麼都可以,其實上網除了打打小遊戲,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這時代的網絡還處於一種原生態的情況,她回憶一下,又道:‘你有沒有想過在網絡直播自己的遭遇?如果你能成功引起注意,再留下證據,即使老師想不管也不行,輿論會幫你解決這個問題,但首要的是,你要引起網友的注意。’

  ‘網絡不是虛擬的嗎?’

  光看文字,都感受得到黎永逸的困惑不安。

  因為姜綺給他指的一條路,絕大部份人都無法理解,但她相信他有這個天賦一一如果說網際網路上的營銷炒作,他比她這個站在巨人肩上的姐姐優秀敏銳多了。

  她相信他做得到。

  ‘網線背後,都是活人,而且你要是就這麼死了,誰會同情你?身邊大人們不信你遇到了這樣的事,覺得你自己做人處事有問題,ok,既然你單人匹馬無法報仇,那就用一盞廣場燈讓他們成為所有人的焦點。’

  說到這裡,姜綺的話語已經從心靈雞湯轉為了戰略壓縮餅乾。

  很多求死的人,之所以在社交網絡上說出來,就是因為現實生活里無人可以信賴,尋求最後一處的幫助,或者等待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糙。黎永逸亦不例外。

  ‘我明白了。謝謝你。’

  這時候,二人已經進行了整整兩個小時的對話。

  ‘真的謝謝你,但你為什麼願意花那麼多時間跟我說話?’

  姜綺唇角一彎:‘你說網絡是虛擬的,那我就是你在網上遇見的,第一份善意啊。’

  這句話剛發出去,電腦便開始沙化,化為細若纖塵的光粒,消失在黑暗中。

  惡很簡單,恨也不難,困難的是,遭遇不幸,面對黑暗污穢,心裡還有著柔軟明亮的一面。

  身邊又恢復一片黑暗,三秒過去,場景轉換。

  這回是一位女孩的房間。

  之所以性別感如此強烈,放眼過去,床單是粉紅蕾絲,書桌被漆成粉紅,滿滿都是少女心。惟一怪異的是,角色放置著一堆支離破碎的動物布偶,破口不齊,暴露出裡頭的棉花,能夠想像它們的主人在破壞的時候情緒有多激烈。

  仔細一看,甜美的書桌上亦滿是利器劃痕。

  有了第一次經驗,姜綺大體明白千機盒的意思,她等待著‘劇情’上演,不知道這回會是怎麼樣的人。

  就在她好奇著的時候,門被一腳踹開,掛在門板上的可愛吊牌跟著晃了晃。

  一個三十多的女人走進來一一姜綺猜不出她的真實年齡,她的妝容描得精細,頗具風韻,也模糊了年齡感。她的視線先投向角落的布偶,眉一挑,沖至書桌前,保養得宜的手撫摸著滿布劃痕的表面。

  緩慢而憤怒。

  倏地,外面響起一陣乒桌球乓的腳步聲。

  “媽,你又翻我房間!”

  第138章 138

  隨著急促的奔跑聲,衝進來一個和這房間格格不入的少女。

  她穿著一襲粉色的蕾絲公主裙,連家居服都如此講究,可卻頂著一頭狗啃似的短髮一一女孩子的短髮也可以很好看,但她這頭髮一看就是隨手拿剪刀亂剪一氣之後瞎幾把抓兩下,故意整得丑兮兮的。女孩的英氣眉眼與挺直鼻樑,配上小公主似的穿著,像給娃娃穿了錯誤的搭配。

  姜綺看著,覺得這張臉也有點熟悉。

  “媽,你進我房間幹嗎?”她語氣不善,充滿了警戒心。

  “我的房子,我還不能進了嗎?”女人高高挑起眉:“我不進來,怎麼知道你又搞破壞?還有,看看你這頭髮,把自己搞成這樣子,周末媽怎麼帶你去走親戚?又要給你買一頂假髮。”

  “我不要!”

  女孩語調拔得更高:“你有病嗎?以前讓我穿男裝說我是男孩子,現在又讓我穿女裝?我他媽到底是男是女你能不能給個準話!?”

  姜綺隱隱猜到她是誰了。

  上一個是黎永逸,這個恐怕就是……KC了吧。

  聽到這話,女人的態度軟了下來,頭顱微垂,像鬥敗了的公雞:“囡囡,我不是這個意思,以前……以前是我不好,但你現在這樣真的不正常,媽想幫你掰回正常人。你不要辜負我的一份心意好不好?這房間,你小表妹看了都羨慕。”

  “她想要就給她,我不要!”

  每一句話都吼得震天響,彷佛不聲嘶力歇,對方就不會重視自己的意願。

  還在長身體的年紀,內里藏著無限能量,無處宣洩,無人重視,把自己的願望強加在孩子身上,做什麼都需要考證,惟獨為人父母不需要。

  KC紅了眼圈,原地脫起衣服來。她骨架寬而瘦削,性別特徵發育得不明顯,三兩下就將衣服剝光了:“是你說的!你說我是男孩子,我聽你的話又錯了嗎?我到底是什麼?你說啊!”

  不著片縷的少女,在這個場景,卻讓人生不出任何情色的聯想。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她眼裡溢出來,澄澈戳人的眼裡滿是困惑,她死死地看住自己的媽媽,不信任她說出的任何一個答案。

  姜綺在大學認識KC,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她跟著紅了眼圈,想抱住她,手卻從她身上穿了過去。在這個距離下,她能看見KC在輕輕發抖,或許是冷的,也可能是悲憤到極點。

  千機盒這回想讓她怎麼幫她?

  別說是對著電腦敲兩個小時字了,讓她說上一天一夜也無所謂!

  正當姜綺腦海里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身邊畫面定格,被黑暗重新吞噬。

  【你想幫她?】

  千機盒冷淡的聲音讓姜綺精神一振,她抹把眼淚,重重應下:“對!讓我做什麼考驗?我都可以!”

  未成年的KC和母親說話時扯著嗓,看著無禮,卻是惟一的抗爭手段。

  脆弱得像下一刻就要崩潰一一至少,姜綺至少想抱抱這個時候的KC,告訴她,即使她變成何種模樣,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

  這次,千機盒卻沒回應她。

  黑暗維持了五秒又再度退去,姜綺環顧四周,因為好友而落下的眼淚還猶在頰上。

  入目是一個和KC家裡風格截然不同的客廳,連茶几和正經的餐桌都沒有,中央空落落地放著一張簡陋的方桌,約能容納一家三口在上面吃晚飯。

  穿著汗衫的短髮男人坐在方桌邊緣,聚精匯神地看報紙,另一隻手有節奏地剝著花生米,偶爾啜一口白酒。

  姜綺愣住。

  這時候,一個只到她腰間高的小女孩走進來,她腳步極輕,一點也不像這個年齡熊孩子該有的活潑歡脫,她屏息靜氣,如同走在地雷區,稍有不慎便會觸動地雷。她咽了咽口水,終是避無可避:“爸,我回來了。”

  男人翻報紙的手停住。

  Boom。

  “你過來。”

  他轉頭,五官普通,颱風天一個招牌掉下來能七八個類似模樣的華夏男人。

  再普通,再平平無奇,也是孩子心中掌握生殺大權的天神。

  女孩聞言,戰戰兢兢地走過去,垂著頭,不敢看他。

  站在一旁的姜綺,雖然她是個有獨立能力的成年人,沒有人能讓她這般乖巧聽訓,可是看到這一幕一一就像真實上演在眼前的戲碼,而她是一縷只能冷眼旁觀的亡魂,她心臟攥緊,血液凍結。

  “我他媽有沒有教過你說話的時候要看著人的眼睛?”

  女孩雙肩抖了抖,後腦蓋便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抽。

  “有沒有?你說,有沒有。”

  “有……”

  她軟聲應下,乖乖抬頭,不算靈動的眼睛便蓄滿了一包淚,女孩努力思考好聽的話讓男人別生氣了:“爸爸,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男人的手沉沉地搭在她的肩上,她抖得更厲害,說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抖出來:“爸,我真不會了……”嗚咽得說不出話來,眼淚交匯成河,在有經驗的驚恐下,更是扭曲得惹他厭煩。

  姜綺撲過去,想護在女孩身前。

  然而她終究只是這場記憶里的旁觀者。

  這件事發生在什麼時候,姜綺已經不記得了,小時候打得太頻繁,稍有不順心便挨一頓打,後來媽媽發現了,加上他出軌,二人便鬧離婚。小孩時不懂事又皮實,即使挨打還喜歡爸爸,不捨得父母分開。

  又怕又敬愛。

  現在想起來,其實這父親真沒什麼地方值得她愛的。

  姜綺坐在地上,抱住雙膝,耳畔是年幼自己的悶悶哭聲,想忍又忍不住。

  在這環境裡,她不會渴餓也不會睏倦,除了挨的一頓打,還有姜靖天心情好了,帶她去吃路邊攤時的記憶。

  這麼想來,倒也不全是糟糕的東西。

  有一套叫《走馬燈株式會社》懸疑漫畫,書里講述了有一間神出鬼沒的店鋪,有緣人來到那裡,店員會提供紀錄著客人一生的DVD,你可以安坐著從自己的視角,將前半生的經歷重看一遍。

  每個人看到的東西都不一樣,DVD內容絕對寫實,無論是你因為內疚而美化過的記憶,還是因為重大打擊而選擇性遺忘的陰影,都會如實呈現。

  人生就像養成遊戲,每一個‘今天’匯聚而成的‘未來’。

  如果真有這樣的地方,恐怕很多人的人生都會像一部無趣的實驗電影一一日復一日的上班打卡,假日葛優般癱在沙發或者床上玩手機,一玩便是一天。

  千機盒智能得多,它選取的片段,都可以用來做處境電視劇的預告。

  家庭暴力,現場捉jian,父母離婚,高考失利,職場渾渾噩噩。

  姜綺覺得自己倒霉了大半輩子,就突然人品大爆發抽到了一張重置人生的卡,而且保留以前存下的點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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