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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自是天之驕子,臣願盡微力為陛下分憂。”
這個回答叫蒼嵐一怔,見到沈昊哲一臉擔憂,本想調侃幾句,卻不料對方鄭重其事,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他隨即挑了挑眉,撫過沈昊哲的臉頰,低笑道,
“如此甚好,正好朕適才侍候愛卿,累得動不了,大將軍可願把朕送上那邊軟轎?”
“陛下……!”
沈昊哲臉上一紅,也是被氣的,為了某人顧左右而言他,將心事藏得滴水不漏。
蒼嵐哪知沈昊哲的想法,含笑靜待,就在以為要聽到君君臣臣的說辭時,只見對方起身、彎腰,將他整個抱了起來,動作流暢。
他頓時愕然,不過出了馬車,看到外面幾人活見鬼的表情,忽又大笑出聲。
能得大將軍在人前不顧‘倫綱’,這麼稀罕的事可也算有趣。
冷晝和刑夜這才回過神,神色各異地調開目光,只有赫連昱牙目露凶光,上前劈手抓住蒼嵐。可惜一個大男人的‘分量’,豈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奪過手,不僅沒能成功,還差點讓沈昊哲一個不穩,將人摔下來。
沈昊哲面色一沉,見赫連昱牙停了動作,到底沒說什麼。
蒼嵐順勢落地,自然也動得了了,老神在在地將自己的外袍往沈昊哲身上一披,舉步向著寢宮走去。
宮門外,軟轎仍停在那裡,待蒼嵐不見了人影,遠遠候著的幾個太監待方過來將轎子抬走,各自一臉驚疑不定。
蒼嵐回宮後第一件事便是讓三司會審,由赫連昱牙擔任主審官,為沈昊哲徹底翻案。結案之後,立即傳旨,以回師勤王論功,任命沈昊哲為左相。
刑部落了個斷案不明,幾個大員連降三級,就連負責地牢的看守也被發配充軍,在這大動靜之下,還有一個儈子手人間蒸發自然鮮為人知。
朝廷上下又是轟動一時,都道大將軍此番大起大落,真是大難不死,或是天威難測、旦夕禍福云云。
不久之後,更風傳大將軍聖眷正濃,冤情得雪後,皇上親自前往迎接,甚至再度傳開大將軍得皇上垂青,是做‘上面’那個一說。也有人反駁,前往菜市口救下大將軍的,分明是右相大人,有人親眼看見右相從接大將軍的馬車下來。
蒼嵐放任這些謠言越傳越烈,只是埋頭處理堆積如山政務。
這段時間,赫連昱牙處置的多半都是軍隊布防、人員任用調動升降,有關賦稅、鹽糧、河運一類的民生卻是通通放了一邊。原因很簡單,這類事勞心勞力又最為瑣碎無味,他同蒼嵐一樣興趣缺缺,一向都是沈昊哲著手處理。
蒼嵐卻是不能像赫連昱牙一般放手不管,不然兢兢業業的大將軍不知要忙到何年何月。
壓在沈昊哲身上的政務諸多,若是平時,大將軍這麼盡心竭力,他自得清閒。
現下卻不同,對方剛遭牢獄之災,明顯清減不少,若是視而不見地讓沈昊哲獨挑大樑,自己撒手不管,蒼嵐已做不到。
沈昊哲規整諫言,去粗取精自不必說。赫連昱居然也專心公務,不僅沒生事,還幫著出謀劃策,蒼嵐暗自訝異,處置政務卻容易很多。
連續數日,宣室殿不斷有大臣進出議事,眾臣在欣慰皇帝陛下終於病癒理政之時,也在感嘆當今處事效率著實驚人,政令舉措得當,往往利弊一言蔽之,闡明主次輕重,全然不似一直疏於朝政的人。
他們卻不知,蒼嵐還是覺得太慢。
在臨薛邊境抓到的人全部自盡,但從毒藥和標識上得到一些線索,直指刑夜熟知的‘行冢’,陳海也多少打探到‘行冢’在京國的蛛絲馬跡。
無奈他□乏術,只能強自按耐。
是夜,
又自午夜夢回中醒來,希望和絕望在不安憂急中躁動拉鋸,幾乎習慣了此刻鈍刀割肉的感覺,蒼嵐躺在宣室殿後殿的矮塌上,無聲地望著屋頂。
四下靜寂,罩了黑紗的燭火發出微弱的光芒,他待了好一會,才對著空氣出聲道,
“他們都歇下了?”
儘管看不到人影,他知道刑夜一定在——
“主上坐寐之後,右相大人和左相大人不欲驚擾,都去了前殿。”
聽著刑夜的回答,蒼嵐抬了下手,示意對方過來。
將人抱在身前,感到那僵硬而順從的年輕身體充滿了生命勃發的熱度,不知為何,他心中漸漸平靜,輕擦過刑夜後頸的一道疤痕,放開對方道,
“把安神香熄了吧。”
安神香是赫連昱牙點上的,刑夜最清楚蒼嵐近來睡得不好,略一猶豫,見蒼嵐已起身走出殿門,忙熄了火頭跟上。
半空中一輪圓月,月色如水,灑上枝頭抽出的新芽。空氣寒冷而乾燥,讓蒼嵐更加清醒,把前來掌燈的人揮退,朝著前殿行去。
回京便有人上報沈昊瑾被救走,其去向不用多做追查,因為沈昊瑾已出現在大將軍府,沈昊哲想來應知道他的現狀。被折斷過的四肢,蒼嵐找來的大夫尚能接回去,男人的命根子卻是無論如何恢復不了的。
蒼嵐並不關心沈昊瑾,只是一團糟的糾葛讓他頭疼,雖然早威脅過沈昊瑾三緘其口,但經赫連昱牙這一鬧,大將軍不可能一無所覺。
而且,赫連昱牙處事太過不留餘地,旁人極易生出離心,對赫連昱牙自己也不是好事……
沈昊哲回過一次大將軍府,之後並未對赫連昱牙有什麼動作,蒼嵐仍是不放心兩人單獨相處。
這麼想著,還未走出幾步,便聽見一聲野獸的嚎叫。他腳下一頓,停了許久,終於換了個方向。
刑夜隨著蒼嵐來到養著狼王的院子。
芬里爾體型碩大,比大型犬種還要高大,就算它不曾傷人,也無人敢接近。只有幾個隨蒼嵐回宮的狼裔照看,他們自然住在宮外,夜晚這裡便空無一人。
進到庭院,刑夜很快發現花糙叢中一雙幽綠髮光的眼珠,狼王匍匐在暗處,正無聲無息地盯著他們,他按住劍柄,更小心戒備地跟緊了蒼嵐。
“芬里爾。”
這是蒼嵐第一次叫狼王的名字,在熠岩出事前,他和這頭狼也不算熟悉,實際上,若不是庫克扎堅持,他並不想把它帶回來。因為看到它,蒼嵐就會想起熠岩,不過這可能正是庫克扎的希望——為皇帝付出一切的兄長,他希望皇帝永遠記得。
狼王一隻耳朵動了動,緩緩站起來,雪白的狼身高出高木許多。它顯然認得蒼嵐,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過來,只是原地看著這邊的兩人。
蒼嵐站著沒動,直到狼王慢慢走了過來,他才伸出手,讓它抬起鼻子嗅了嗅。
“……熠岩還活著對不對?”
熱氣呼到手上,蒼嵐喃喃的低語脫口而出,倒像是自言自語。
狼王耳朵又轉動了一下,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聞到老朋友身上常有的味道,停下踱著步確認氣味,舔了舔蒼嵐的手。
這是動物親近和接受的表示,看到這,刑夜稍微放了心,默默退到一邊。庫克扎很確定狼王能辯分得出兄長的伴侶,刑夜卻和狼圖騰的狼裔不同,始終認為狼王再如何和人親近,也脫不了野獸範疇。
蒼嵐卻渾然沒有面對野獸的警惕,無意識地垂下眼,一下下摸著芬里爾的皮毛,
“……他還活著……他定是怪我放棄得太早……”
聲音有些飄忽地傳到刑夜耳中,從未想到蒼嵐會有這樣的想法,他怔忡出神,忽見蒼嵐手下一滯,狼王也扭頭望來。
立刻察覺到庭院那頭一個黑影,他閃到蒼嵐身邊,低喝道,
“誰在那裡?”
“是微臣,”那黑影忙慌慌張張地出聲,一溜小跑著到了面前見禮,“微臣叩見皇上!”
雷大人?
刑夜看清來人,心頭一陣狐疑,蒼嵐已挑了挑眉,道,
“半夜三更,你還在宮裡做什麼?”
“微臣……”
雷貄苦哈哈地乾笑了一聲,心虛地道,
“微臣從兩位丞相那邊出來,就是瞅著天色已晚,才抄了近道,不想衝撞聖駕,請皇上恕罪。”
“哦?”
蒼嵐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看來愛卿很是辛苦,我回頭問問他們,到底什麼事留你到這麼晚。”
雷貄一哆嗦,總覺得這話聽起來涼颼颼的,說不出的詭異。
他一琢磨,想起蒼嵐和前殿兩人的關係,頓時傻眼。好在只要蒼嵐不發火,他還是有幾分膽氣說話,當下厚著臉皮道,
“皇上饒命,並非兩位丞相留臣,是……是微臣在偏殿處理政務的時候打了個盹……不想睡過頭……”
說著在心中暗罵,最近一通好忙,先是提心弔膽,然後每日起早摸黑,本想來個忙裡偷閒,明明讓人叫他一聲,哪知被他吩咐的小王八連個人影都不見,害他直接睡到半夜!這皇宮是他能呆到晚上的地方嗎?!他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