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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青嶺明白,雷貄只是被滅頂的絕望憋得透不過氣。
這一點,蒼嵐也不難理解。
耳邊的聲音吵個不停,無數的糾葛紛至沓來,讓他無法放下,就要得到安寧之時,卻感到嘴裡又苦又澀。
有人強迫他將那東西喝了下去,許久,麻木的指尖開始恢復,他想再靜一靜,但環住他的人似乎用了全身氣力,勒得他發痛,清楚聽見雷貄咆哮,他勉強送出聲音,
“……敢直呼朕的名姓……你好大的膽……子……”
“蒼嵐……!”
從夢魘里掙脫,回到冰冷持續的現實——整整一年,時刻纏繞他的噩夢終於不再是噩夢,而是現實,無法逃避也無法遺忘的現實。
眼中映入的人激動得泫然欲泣,蒼嵐合上眼,好一陣,才低聲道,
“放心吧,我死不了。”
上次聽到這話,恍如昨天,青嶺看著蒼嵐地支起身,面無表情的樣子卻和以前完全不同,他兩眼發脹,一個字也說不出。
失去深駐心中的人,將靈魂最柔軟的地方剜出一個洞他不能想像蒼嵐的痛苦,就像不敢想像失去蒼嵐後的自己。
這個男人的傷痛一生都無法癒合,可不論如何,對方沒有被亡靈帶走。
“皇上,就算服下解藥,蛇毒的所創也要幾日方能痊癒……”
“皇上……請保重龍體,臥榻休息……!”
蒼嵐動作遲緩地下榻,候在一旁的軍醫立刻擁上前,他抬手止住眾人囉嗦,推開青嶺的攙扶,慢慢直起背,
“雷貄,你隨我出陣。”
既然活下來,就不能在失敗中死去,這不僅是給追隨他的人,更是給他自己的約束。
還想勸諫的人都啞然失聲,這是命令,沒有辯駁的餘地!
“大將軍!是皇上的旌旗!皇上從營門出來了!”
正隨著沈昊哲往回衝殺的何敬忽地大叫,聲音興奮莫名,從後面陣型大亂開始,他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號角聲起,大隊人馬衝出扎在高處的大營,蒼嵐的旗幟展動。分明是為了讓戰場的人看得更清楚,排開的陣型中央只有寥寥數人,一襲白色戰袍昭然其中。
同樣喜出望外的,還有赫連昱牙,雖然看不清數里外那人的面目,但他可以肯定那是蒼嵐無疑,
“他沒事……!”
因為隨著那人的大旗號令,戰場上的人馬開始變陣,緩緩集合在一起。
“冷夜!是皇上!他醒了!”
相對赫連昱牙,橫穿戰場,正往著臨薛大帳疾馳的冷晝更看得清楚。刑夜聞言望去,微一失神,差點被流矢she中。
冷晝見狀,更氣不打一處來,
“現在可好,白白殺到這裡,還不如等在皇帝身邊,他尚知你心繫於他!如此不得要領,就算比別人辛苦百倍,也是徒勞,你還是趁早和他斷了……”
“身為護衛,你的話最好別讓人聽到!”
被冷晝的念叨激怒,刑夜星眸帶煞,勒轉馬頭道,
“保護主上的安危,難道只是做給誰看?!”
冷晝一噎,還要反駁,忽聽那端有人放聲高呼,
“得大晅皇帝首級者,封萬戶侯!”
呼聲很快傳開來,引得亂作一團的臨薛軍紛紛掉頭。
刑夜心中狂跳,再不理會冷晝,打馬往回奔去。
臨薛的士兵開始往著蒼嵐的方向流動,他們和大晅皇帝的軍隊短兵相接,不足兩刻,晅軍便節節敗退。這更讓臨薛軍振奮,就連臨薛的將領也漸漸覺得,這是個不能落於他人之後的機會,越來越多的人往著蒼嵐的旗幟湧上。
不多時,戰局竟忽然扭轉,臨薛的大軍化為一股洪流,直逼蒼嵐而去!
沈昊哲發現局勢不妙,但他也收到蒼嵐的信號,瞥見赫連昱牙那邊陣型一變,就要衝去截殺臨薛大軍,他急令軍隊變陣,堵在對方前面。
不出一刻,便見紅髮男人暴跳如雷地策馬奔來,
“讓你的手下讓開!不然我一起殺掉!”
“陛下要我們尾隨臨薛大軍,”
沈昊哲也是面色不善,他何嘗不想殺回去,他甚至有些羨慕赫連昱牙的任意妄為,只可惜,這樣的事,他永遠學不會,
“若是被你打亂部署,陪進手下將士的性命,你要如何交代?真要陛下為你擔當?!”
“蒼嵐在你心中還比不上你手下的士兵?”
赫連昱牙目光連閃,就差沒噴出火來,一字字道,
“辛達和磔單的軍隊死傷嚴重,再難形成夾擊之勢,之前的棋局已廢,他現身誘敵,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
“我知道!”
一聲斷喝,驚得何敬一個哆嗦,赫連昱牙愣了愣,就連沈昊哲也被自己的失態嚇了一跳,他停了片刻,才沉聲道,
“陛下正將臨薛軍往山嶺中帶去,你該記得我們來時的地形吧?”
雷貄還記得,往後退出五里,便是一處峽谷。
不過,要把這支大軍引入深谷談何容易,臨薛軍來勢兇猛,晅軍不時把後背留給敵人,且戰且退,傷亡也是不少,佯裝的潰逃幾乎要演變成真正的潰敗。
特別是蒼嵐,蛇毒侵蝕的身體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恢復,每一個動作都很吃力,護衛中只有宓柯的武藝尚可,在箭矢如蝗的戰場,自然是險象環生。
好在周遭的士卒都以為他在演戲,臨薛軍也因此追得更緊。
一個時辰過去,兩軍到底來到峽谷入口,晅軍四散而去,隨著蒼嵐帶領的小隊人馬退入進入峽谷,臨薛軍中已有將領傳令停止追擊。
青嶺站在山頭,望著下面的臨薛軍接近,一個時辰內可以布下的陷阱可說粗糙之極,卻足以改變千萬人的命運——只要他們進入峽谷。
若要臨薛軍追擊,必須付出代價。
蒼嵐放慢速度,示意宓柯讓到一旁,將自己暴露在敵軍的弓箭she程內,就在此時,他聽見刑夜的聲音,
“主上!”
蒼嵐回頭,愕然發現刑夜正從臨薛軍中殺出,從疾馳的馬背上提氣縱身,騰空而來,所有she向自己的羽箭瞬間被那道黑影擋住!
“你……!”
箭支追到的瞬間,蒼嵐反手,一把摟過對方,卻根本穩不住身形,兩人一起直接從馬上摔下!
“皇上……!”
“陛下……”
雷貄與宓柯失聲驚呼,正要回頭去救,已看見兩人仍掛在馬鞍旁,蒼嵐一手抓住馬鞍,受傷的腿竟是直接固定在馬鐙上。
刑夜勾住馬頸翻身上馬,見蒼嵐臉色發白,後背竟插著數支羽箭!
臨薛士卒立刻轟然而上,掌控他們的,不再是軍中大將,而是面前蒼嵐的坐騎!
他們追逐著即將到手的勝利,哪裡知道正在追逐著死神,狂喜和激動讓他們對前方的陷阱渾然不覺。
大地震動,馬蹄帶起的轟鳴在峽谷迴蕩,突然,這聲音被更巨大的聲響掩蓋!
“天火雷!”
“前有有埋伏……!”
“……全部停下!”
“都往後撤!!”
叫喊聲此起彼伏,然而都已經太遲,前路被落下的山石截斷,成百上千的士兵生生砸成肉泥,掩埋在巨石之下!
山頭上,蒼嵐的大旗舞動,後面四散的晅軍頃刻掩上,堵住退路。
沈昊哲早調整陣列,沒等敵人衝出,又在外圍布下重重包圍。
臨薛士兵一次次的突圍,一次次地失敗後,堆積城上的屍體帶給他們的,只有越來越深的恐懼。
峽谷另一邊,道路被截斷後,晅軍迅速結集,由潰亂的奔逃轉為攻擊,整隻人馬的布陣形如刀鋒,迎向僥倖穿過峽谷的臨薛軍。
“主上!你背上……”
見蒼嵐脫下戰袍,背上的部分整片鐵甲露出,刑夜揪緊的心終於一松,卻不敢上前,只因明顯感到眼前的人在生氣。
不過對方並沒有絲毫表示,指揮士兵剿殺敵軍,直到戰事告一段落,才停下來,讓他將身上的羽箭取下。
刑夜解開綁甲帶,把箭連鐵甲一起拿開,蒼嵐手支著頭,一言不發半伏在糙地上,後背幾處不算很深的傷口往外滲著鮮血,看上去血肉模糊。刑夜手下一頓,小心捋開被血液黏濕的銀髮,正要用金瘡藥塗上傷口,蒼嵐忽然開口道,
“我剛才若是被臨薛人亂箭she殺,你會高興嗎?”
怎麼都想不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刑夜張口,半天沒出聲。
蒼嵐稍一側頭,見到刑夜難過又無措的樣子,他伸出手,又停在半空,最後只是轉回頭,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