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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懷疑,有此深仇大恨的夫妻日後是否還能走到一起。

  那一仗從早晨打到天黑,我掏錢讓人送來了二十個肉包子充作“戰飯”,竟然沒輪到我吃一個。

  晚上,男生宿舍的同僚出於惻隱之心,騰出房間讓他們團聚。第二天方米米也自覺進入同學角色,給王翠花從食堂打飯打菜,多是三五塊錢的肉菜,油水很足。據說還給小丫頭買了一件粉毛衣,繡著小狗熊的,很得她的母親看重。風雨過後就是晴天,只兩宿工夫,兩口便和好如初,帶著小丫頭到公園劃了船,到商店買了大號女塑料涼鞋,吃了羊肉泡,看了大老虎,當小丫頭一口一個爹,舉著氣球在宿舍樓道里快樂奔跑的時候,王翠花將朱成傑和宿舍所有人的被褥洗滌得一乾二淨。

  大夥激動地跑來告訴我,南京路上好八連的春妮來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

  朱成傑將王翠花和方米米的位置設計得極其準確,跟方米米玩玩可以,動真格的划不來,王翠花雖然粗糙,卻是他生活的基石,基石一般都是粗糲堅硬的。他還得回去工作,還得回去生活,以他的社會關係,根本不可能留在大城市,米米、唆唆是商店裡的嬰兒紙尿布,裝潢漂亮,昂貴花哨,一次性,用過就扔,真要實惠還是老家孩子的土尿子,舊單子爛鋪襯,不花錢,廢物利用,永無怨言。

  進了一趟城,王翠花學了不少乖,長了不少見識,她明白了自己男人在女學生中的位置,更明白了男人對她的重要,這使得她對女人永遠存有了戒心,對所有的女性有了一種本能的排斥,甭管這個女人是老是少,是美是丑。在她的感覺中,所有女人,無時無刻不在打他男人的主意,她的男人是天下最俊美最聰明最有前途的男人,是天下最優秀最能幹最難得最偉大的男人,誰能當黨委書記?她男人!誰能在人前頤指氣使?她男人!誰能帶著老婆坐著桑塔納回村?她男人!她男人的本事大了,當初找這樣的男人是她的眼光明亮,她的高瞻遠矚,沒有她的支持,沒有她的含辛茹苦,她男人能成為野竹坪的唯一?成為全省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唯一?不能!她得把這個唯一牢牢地把護住,向一切走近她男人的女人發動主動攻擊,以保自己地位的鞏固。

  連我和王翠花打交道都覺得酸溜溜的,更何況鮮香椿。

  陳建朋說,鮮香椿反映情況那天,朱成傑是過了十二點才回到家的,剛捅開門,夫人就從裡間衝出來,陰陽怪氣地說,人家在這兒等你半宿了,有要緊的話兒要說呢,不見不散哪!

  朱成傑是什麼人,朱成傑一進門就嗅出家裡的醋罈子翻了,看鮮香椿在沙發上坐著,心裡就明白了許多,不好說什麼,搭訕著把媳婦往裡間推。王翠花胸脯一挺說,推我幹什麼,嫌我礙事是吧,我躲開不行嗎,我給人家騰地方。嘴裡說著騰地方卻叉著腰站在原地不動,一副抗戰到底的堅決。

  鮮香椿再傻也聽出書記夫人話里的意思,鮮香椿到底是鮮香椿。我在別人鬨笑時只會愣愣地聽著,把不滿往肚子裡咽,鮮香椿不。鮮香椿刨得了男人的祖墳自然也對付得了蠻橫的夫人,鮮香椿走近王翠花,一字一板地說,你以為你的朱成傑是個啥?我大喝一聲朱成傑,你的朱成傑就得陽痿!

  又是一個直截了當,一下把醋缸連底扣了。夫人的嘴張了又張,沒說出話來。朱成傑臉色通紅,一肚子的蛔蟲在攪動,攪得他只想往地上蹲。

  在王翠花和朱成傑還沒反應過來時,鮮香椿用腳踹開門,咚咚咚下樓去了。

  老樹嶺上的那些柏樹自然是都砍完了,做了多少副棺材板,沒人統計過,反正不少關鍵人物的父母都受到了實惠,這是鮮香椿始料不及的,但是“大喝一聲誰誰誰就得陽痿”這樣的話卻成了小鎮上男男女女的口頭禪。不唯朱成傑,連他那個敢跟“駙馬爺”叫陣的秦香蓮,一提鮮香椿也有點兒發怵,這真是應了“硬的怕橫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這句話。

  這樣的女子不當主任誰當主任?我真想為這個鮮香椿鼓掌了。

  掌還沒有鼓,事兒就來了,書記會沒出一個禮拜,就有人傳話說,鮮香椿給葉書記送過五萬塊錢,以圖副主任的位子,葉書記不敢要,交到鄉黨委……

  我真鬧不清這些小說都是誰編的,這些個事兒是怎麼傳出去的!

  肯定與朱成傑有關係,小張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老錢、老趙更脫不了干係……有些氣惱,找朱成傑論理,他的辦公室鎖著,一問說是書記到省上去了,一時回不來。倒是小張給我透露說,海外來了位女老闆,是某某名牌鞋的總裁,要在野竹坪投資辦廠,這樣的大好事書記不能不親自接待,何況總裁還是書記的老熟人。

  我說,這個女老闆姓方,叫方米米。

  小張說,行啊,沒想到姑奶奶您的消息比我還靈通。

  正要跟小張交代到動物保護站索要先進材料的事,鮮香椿來了。鮮香椿沉著臉,很嚴肅,但面容依舊姣好。我這時候真希望小張能在屋裡多待一會兒,緩衝一下氣氛,可是小張溜得那叫快,眨眼就沒影了。面對鮮香椿,我作好了準備,她要是也向我“大喝一聲”地翻臉,我就把那五瓶香椿還給她,當然其中一瓶被我動過了,只剩下了四瓶半。

  鮮香椿照舊直截了當地說,葉書記,五萬塊錢可是個不小的數。

  我說,是的,不少。

  鮮香椿說,您倒是乾淨了,我的臉又給抹花了。

  我給了鮮香椿一個苦笑。想的是這個女子給了我面子,夠客氣的了。

  鮮香椿說,外頭的人在糟蹋我,這您知道吧?

  我說,知道,我還知道受賄的和行賄的是同罪,咱們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鮮香椿說,您怎麼能跟我在一條繩上,您都學油了,您抽身抽得真乾淨。

  我知道鮮香椿有氣,只好說,香椿啊,把眼界放開吧,生活的路有千條萬條,不只是當副主任一條……

  鮮香椿說,現在不談生活的路,我生活的路上淨是坑,我得想法怎麼把眼前這個坑跳過去。首先我得跟您要個說法,為什麼街上有那些個傳言。

  我說,我沒有什麼說法,真的沒有。

  讓我說什麼呢?我當然不怕鮮香椿扛著钁頭去刨我的祖墳,我的祖墳早讓人刨了。四瓶半香椿,還了就是,怕什麼?這麼一想,突然人變得很高遠起來。

  鮮香椿說,那我就到縣上、到省上去反映。

  我說,到哪兒去都行,跟你說句掏心的話,別折騰了,折騰來折騰去全是白搭,最關鍵的是你得結婚!

  鮮香椿翻著眼睛說,這怎麼叫折騰?往後我還敢信誰?

  我說,誰都信,誰都別信。

  鮮香椿說,這話說得讓人聽不懂了。

  我說,不懂回去慢慢想,早晚會懂的。

  鮮香椿走了,我越想越窩囊,抓起手機給朱成傑發了一個簡訊:

  對你大爺有意見!

  後記:在這篇小說即將寄出時,收到鮮香椿從縣上打來的電話,說她辭了職,在省城開了一個寵物商店。她是學家畜的,幹這行倒也輕車熟路,不甚艱難。她準備“十一”結婚,讓我務必參加婚禮,當證婚人。問及對象情況,說是縣公安局刑警隊的,有一手好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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