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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成傑說罷帶頭鼓掌,下面各村的人也鼓掌,我知道,這身裝扮得到認可了。就想,這就叫哪壺不開提哪壺,有些事,你迎刃而上,反倒簡單,怕就怕欲蓋彌彰,閃爍其辭,人家不揪你的辮子才怪。下來後,朱成傑聽了我的感想說,什麼叫迎刃而上啊,我那是急中生智,沒有我的開場白,沒有我的帶頭鼓掌,唾沫星子早把你淹死了!

  小兄弟的用心可謂良苦。

  野竹坪人容忍得了旗袍卻不能容忍白褲子,箇中的緣故我一時想不明白,問小張鮮香椿怎的潑?小張說鮮香椿曾經扛著钁頭去刨她男人的祖墳,動輒便刨人家祖墳的女人,誰敢一塊兒過日子?男方家族上百口子人,能答應?鮮香椿還沒走到墳地就讓人打回來了,打得鼻青臉腫,折了兩根肋骨,農村誰跟誰離婚,是真正“打”離婚。不打離不了。

  我說,“扛著钁頭刨男人的祖墳”,想必是那男人幹了讓人刨祖墳的事情,平白無故幹嗎要刨誰祖墳?小張說,這小娘們兒男人根本駕馭不住,說話不給人留情面,一下能把男人的寶給掏出來。

  我問鮮香椿怎的騷?小張摸摸腦袋說,這個不好說,現在不是不興捉姦了嗎。

  我說,說人作風不好總得有證據,捕風捉影不行。

  小張說關了燈的證據不好提出,半夜蹲牆根,除非直接關係者,否則沒人肯下這個死力。

  小張不負責任的介紹並沒改變我對鮮香椿的初步印象,我知道,在農村,有個性的女人通常後頭都有一堆議論跟著,就像城裡的歌星,吃喝拉撒睡都有人拿眼盯著一樣,躲都躲不開。

  吃午飯的時候我見到了朱成傑,小子愁眉苦臉地告訴我他最近血糖高,血脂也高,已經到了可以診斷為糖尿病的水平。

  我說,你少吃點兒請,什麼病也沒有了,成天在外頭混吃混喝,機關食堂哪兒見得著你。

  他大口吞著炸醬麵,咬著獨頭蒜,說這也是為革命付出的代價,以前革命者是拋頭顱灑熱血,為新中國捐軀,現在是奉獻健康和精神,道理是一樣的。我說什麼都要悠著點兒,廣廈千間,眠不過七尺,七珍八饌,食不過一碗,一個人就這幾十年的日子,一輩子吃多少飯老天爺都給安排好了,早吃完了早彎回去,不如吃個半飽,多活幾年。朱成傑說我是宿命論,唯心主義,說最近手機上流傳個段子,問我聽說了沒有?我問什麼段子,朱成傑說有關當官的段子。我說手機上的段子淺薄無聊,一到逢年過節,收的段子一個比一個臭,刪都來不及。

  朱成傑說,也有些精品,不全是混帳,待會兒吃完飯我給你發過去,你也學習學習,社會都像你們那樣深沉世間末日就快到了,都得得抑鬱症。為什麼《還珠格格》收視率那麼高,就是因為《還珠格格》輕鬆、熱鬧,哈哈一笑,完了!夫妻倆該操練操練,該睡覺睡覺,全不耽誤!就你寫的那些小說,老想著給人以精神,以內涵,以意義,以責任,誰看?白天上一天班,晚上為反思您這個作品,耽誤了活不說,半宿睡不著,累不累呀?不如您也改弦更張,到電視上去教教您怎麼做醋燜肉,那樣還實惠些。

  我說,虧你還是作家班畢業的,說這樣的話。

  朱成傑說,我跟人從來不提作家班,我說我是黨校出來的。

  我說,你也進過黨校?

  朱成傑說,進修過三個月。

  別人都吃完走了,飯堂里只剩下我們兩個,我覺著是個機會,就跟朱成傑說剛才有個叫鮮香椿的提了五瓶香椿到我辦公室,她說她想當婦聯副主任。

  朱成傑的臉一下恢復了書記的面容,正顏說,你怎麼也摻和起這號事來了,鮮香椿這是違反組織紀律,瞎胡鬧!這種跑官要官的人實在是討厭,就是夠條件也不能安排,不正之風!……這個鮮香椿她是後備隊伍人選嗎?是他們單位推薦上來的嗎?她的考察記錄在誰手裡?

  ……

  朱成傑的蒜氣噴在我的臉上,讓我不能容忍,我說,你說話離我遠點兒,你們那個後備隊伍名單我看過,都是男的,沒一個女的……婦女幹部,少數民族幹部,還有……是要考慮的。

  朱成傑說,不錯,我們目前是沒有婦女幹部,沒有婦女幹部說明婦女還不成熟,我們不能為了婦女而婦女。以前我們也有過女幹部,那幾個女幹部把工作幹得稀里嘩啦,讓男的擦屁股都擦不乾淨。至於少數民族,查查您周圍,有幾個是純種漢人,我還是匈奴和鮮卑的雜交呢!雜種!

  我說,鮮香椿給我的印象不錯,直率,精明幹練,跟人的親和力強……

  朱成傑說,什麼叫親和力,怎麼個親法,選拔幹部上沒這一條,你得說她的黨性怎麼樣,原則性怎麼樣,八個堅持做得怎麼樣?

  我說,你甭在這兒跟我唱哩格愣,我不是組織部,沒有調查人家的權力,我是憑直覺。

  朱成傑說,你的直覺就是五瓶香椿,五瓶香椿就把你打倒了,你不覺得很可悲?提拔幹部憑直覺,虧你是在我跟前說,要是讓別人聽見了,人家會說,這是什麼書記,整個一個二百五。

  朱成傑不像是和尊敬的師姐說話,倒像是訓孫子,大概他已經習慣這樣的談話方式了。我想起當年他拾掇人家方米米的事,那還不是憑直覺,這會兒又正經起來,談什麼原則和堅持了,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但是我還是耐著性子對他說,成傑,我就是告訴你有這麼件事,沒別的意思,成與不成你了解一下……

  沒想到,朱成傑更硬了起來,他說,我怎麼了解,我根本就不能了解,這是個組織程序問題,你是在這兒亂攪和,沒規矩,沒準譜,沒原則,想起一出是一出,告訴你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說,不可能就不可能唄,你厲害什麼,又不是我要當你的什麼主任!

  朱成傑說,葉廣芩,以後你再不要在我面前提鮮香椿這個名字,你一提這個名字我就噁心!就肚子疼!跟你說,我不認識她,壓根就不認識她,以後永遠也不想認識她!

  這個朱成傑簡直是窮凶極惡了,點著我的鼻子指名道姓,他在跟誰說話,跟我說話麼?就為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鮮香椿,為了我一個帶有試探的動議,動這麼大肝火,值嗎?我是頭一次領教了朱成傑的另一副嘴臉,肆無忌憚,唯我獨尊,缺知少教的無賴嘴臉,這樣的嘴臉,他的血糖不高,血脂不高才見鬼!

  文人的自尊豈是你這樣蹂躪的,即便鮮香椿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是雙提不起後跟的大破鞋,你朱成傑犯不著對我發脾氣,姑奶奶不吃你這一套!我知道,對付朱成傑的法寶是無視與輕蔑,在我淡淡地一笑轉身離開時,朱成傑才意識到他的失態和過分。臉色轉變的迅速就如他的初始,朱成傑屁顛兒屁顛兒地把我跟到辦公室,替我掀帘子,開電扇,給我倒水,好像這兒不是我的辦公室,是他的辦公室。

  我說,你走,我要休息了。

  朱成傑搓著手,半個屁股掛在沙發上,嘿嘿地笑,眼前的他又變作了小師弟模樣。

  朱成傑告訴我說在安冢村發現了唐代唐安公主的墓志銘,很有歷史價值。唐安公主是唐德宗的長女,因皇城之亂,隨同父親逃亡陝南,途經野竹坪,地凍天寒,病逝於此。要是我願意,下午他陪我一塊過去看看。我說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辦公室待著。朱成傑說在辦公室也好,這大熱天,出去再中暑,病倒了上邊會說他們沒把作家照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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