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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宮也察覺上司的顧慮。萬一書上驗出八島的指紋,警方原本對案件所做的假設,將被全盤推翻。屆時該怎麼向高層解釋,接下來的偵查方針又該怎麼規劃,都不是馬上能得出答案的棘手問題。

  石垣睜開眼,輪流瞪著松宮與加賀。“去找鑑識吧。不過這麼緊急,要有心理準備,對方可能不會給你們好臉色。”

  松宮吁出長長一口氣,向石垣行一禮:“謝謝您。”

  “等等,有個條件。”石垣雙手壓上辦公桌,傾身向前。“若沒驗出指紋,你們就得把這些影片的事忘掉,明白嗎?”

  松宮望向身旁。只見加賀平靜地回復“好的,就這麼辦”,彷佛早料到會有這種情況。

  “嗯,你們辛苦了。”驀地,石垣忽然想到般補上一句:“啊,今天傍晚,被害人的兒子好像被抓去目黑署。”

  “被害人的兒子……悠人啊。”松宮說:“被抓去?他犯了甚麼事?”

  “傷害罪,他好像在路上揍‘金關金屬’的人。在那之前,雙方似乎曾大聲爭吵,於是附近居民連忙報警。”

  “‘金關金屬’的人是指?”

  “聽說是廠長。”

  “哦……”松宮想起,那個人姓小竹。先前在工廠見過他,出面應付電視媒體也是他。“悠人為甚麼動粗?”

  “聽目擊者描述,他堅持父親是清白的,還大喊‘我爸才不會幹那種骯髒事’。”

  “咦?”松宮和加賀面面相覷。

  “之前他妹妹不是鬧自殺嗎?這一家子也真是的。不過,挨揍的那個人不打算追究,青柳家的兒子馬上就被釋放,總之還是告訴你們一聲。”

  “了解。”松宮應道,接著便與加賀步出小會議室。

  “一想到青柳太太的心情,就覺得鬱悶。”松宮開口:“殺人案件跟癌細胞一樣,只會讓不幸不斷擴散。”

  “嗯,這倒沒錯。不過,有點奇怪。”加賀凝望著半空。

  “怎麼?”

  “悠人怎會為父親生那麼大的氣?之前不是都說父親是自作自受嗎?”

  “他其實是相信父親的吧。不過,現下要緊的是,關於監視器拍到的影像,我們就這樣乖乖接受系長的條件嗎?”

  “那些影像的左證力太低,只能祈禱書上能驗出指紋。”加賀瞥一眼手錶,“七點五十分啊,恐怕會趕不上。”

  “你有約?”

  “嗯,你也一起來。”加賀迅速邁開腳步。

  “欸,對方是誰?”

  “你在說甚麼?不是你一直催我聯絡的嗎?”

  “我?啊,難道你約的是……”

  “就是金森小姐。”加賀答得乾脆,“約好八點在人形町碰頭。”

  “是恭哥主動聯繫的嗎?”

  “對,剛剛在書店等你們的空檔,我打電話過去。原本預估八點走得開,這下來不及了。”

  “原來如此。不過,怎麼約在人形町?銀座不是比較方便?”

  “我也這麼想,可是,金森小姐想去人形町一家洋食店吃吃看。”

  “是喔?”

  由於趕時間,兩人在警署前跳上計程車,待彎進人形町的大門大道便衝下車。店招牌就在前方,那是一家外觀如傳統舊民宅的雙層建築【註:指的是人形町最具代表性的老字號洋食店“芳味亭”,公元一九三三年開業至今。】。

  一進店裡,店員隨即帶他們上二樓。榻榻米座席的和室里並列著數張長桌,一眼就看到金森登紀子的身影。她坐在里側的座位翻看筆記本,注意到松宮和加賀進來,便衝著他們一笑。

  “好久不見。”松宮鞠躬打招呼,盤腿在座墊坐下。

  “真的好久不見,不過看到你這麼有精神,我就安心了。”金森登紀子笑得眯起眼。她似乎比兩年前瘦了些,但健康的笑容依舊。“這次的案子,也是和加賀先生同組嗎?”

  “只是偶然啦。”松宮回道。

  加賀攤開菜單說:“來這裡必點的就是燉牛肉,還有可樂餅。當然其它的料理也都很好吃。”

  “那麼,加賀先生,交給你點菜吧。”金森登紀子提議。

  松宮也贊同。於是,加賀考慮一下,便喚來女店員,點了數道料理。從他熟稔的舉動,看得出來過不少次。

  “所以,決定如何?抽得出空嗎?”先以啤酒乾杯後,金森登紀子問加賀。

  加賀啜口啤酒,偏著頭回答:“還不確定。這次的案子解決前,都很難講。”

  “可是,那起日本橋命案,不是調查得差不多了嗎?”

  “那只是媒體擅自下的判斷。目前仍無法證明,兇手就是死亡的男嫌犯。”

  “這樣啊,複雜的事我不太懂。總之,就照上次決定的日子走,你覺得呢?”她的語氣溫柔,卻說得堅定。“嗯,都好。”加賀含糊地同意。窺見表哥在這位女性面前不得不投降的模樣,松宮內心有點樂。

  不久,餐點送上桌。可樂餅香蘇美味,配啤酒堪稱一絕。肉質彈牙的炸蝦一咬便香味四溢,而加賀最推薦的燉牛肉,更是入口即化。

  金森登紀子對餐點讚不絕口,但她沒忘記今晚碰面的目的,不時停下筷子,攤開一旁的記事本,針對隆正兩周年忌的細節逐一徵詢加賀的意見。包括怎麼聯絡親友、送給出席者的謝禮,法事結束後的聚餐地點等,要決定的事堆積如山,然而,加賀的回答不是“比照一般情形”,便是“交給您就好”。

  “加賀先生,”金森登紀子擺出有些嚇人的神情,“這可是你父親的兩周年忌,不積極點怎麼行!”

  可是,加賀悠然地喝口餐後咖啡,搖搖頭。“之前提過,在我而言,其實沒必要辦周年忌,但您說必須為想追思父親的人提供一個機會──”

  “這對你也是必要的。”金森登紀子反駁,“至少一年一次好好懷念你父親,這要求不過分吧?”

  “我不是不想念他,而是,那在我心中已告一段落。”

  “告一段落?甚麼意思?”

  “我和父親之間的問題已解決,所以沒必要再回顧。”

  “你錯了!在我看來,你還是一點也不明白。”

  金森登紀子的語氣強硬且堅決,旁聽兩人對話的松宮也不禁心頭一凜。

  “我不明白甚麼呢?”加賀問。

  “你父親臨終前的心情。你可想過,父親在不得不揮別這世界時,究竟懷抱著怎樣的心情?”

  加賀平靜地放下咖啡杯。

  “恐怕是百感交集吧。不過,我有必要理解那部份嗎?”

  “有必要。你該明白,隆正先生是多麼想見自己唯一的骨肉。”

  松宮詫異地望著加賀。然而,加賀只苦笑道:

  “關於這一點,我也提過。那是我和父親很早之前便約定好的。”

  “因為離開的妻子……加賀先生的母親,是孤伶伶地往生,連獨生子都沒能見到,所以自己咽氣時也不要兒子在身邊──這是你父親提議的,對吧?”

  “就是這麼回事。”加賀點頭,“男人之間的約定。”

  金森登紀子的唇畔浮現奇妙的笑意,甚至近乎冷笑。“無聊透頂。”

  “您說甚麼?”加賀話聲一沉。

  “身體健康時約定的事根本算不得數。加賀先生,你會親眼目睹死亡嗎?”

  “好多次嘍,應該數都數不清。畢竟是幹這行的。”

  金森登紀子緩緩搖頭。“你看到的都是屍體,而不是活著的人,我卻是一路目送無數步向死亡的人們。人之將死,都會老實地吐出真心話,尊嚴也好、逞強也罷,全都拋開,在最終的一刻毫無掩飾地面對最後的心愿。而去理解他們臨終時發出的訊息,就是我們活著的人的義務。但是,加賀先生,你沒盡到這個義務。”

  她字字句句都沉重地敲進松宮內心。恭哥會怎麼回應?松宮望向身邊的加賀,但加賀只是一徑無語,側臉露出些許苦澀。那是松宮從未見過的神情。

  “抱歉,”金森登紀子平靜地出聲:“我說了自以為是的話。雖然我一直覺得,加賀先生和父親以那種形式告別也好。不過,你若能多理解父親真正的心情……這只是我個人的希望。”

  加賀眉頭緊蹙,潤潤唇後,低喃:“謝謝。”

  用完餐,三人走出店門,剛好一輛空計程車駛來,加賀舉手攔下。

  “今晚多謝招待。那麼,晚安嘍。”道別後,金森登紀子便坐上車。

  目送計程車遠去後,加賀邁出腳步,似乎沒要搭車的意思。於是,松宮與他並肩而行。

  “難得有你講不贏的對手。”松宮試著開口。

  加賀沒回應,逕自望著前方。從表情猜不出他的思緒。

  江戶橋就在眼前。顯然地,加賀不打算回署里,而是想去案發現場。松宮由加賀的步伐察覺出這一點,所以沒太訝異。

  加賀走過江戶橋,穿越案發那座地下道,來到大路持短暫駐足,旋即朝日本橋前進,沿途不發一語。

  行經日本橋派出所,一直走到橋中央,加賀才終於停步。他站在那兩尊背對背的麒麟青銅像下方,目不轉睛地抬頭凝望。

  “理解他們臨終時發出的訊息,就是我們活著的人的義務嗎……”加賀喃喃低語,雙眼猛地一睜,迸出銳利的目光。

  加賀大步前進,而且愈走愈快。

  松宮慌忙追上,“這種時間你要去哪裡?”

  “回署里,我恐怕誤會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26

  修文館中學位於安靜的住宅區內,刻在大門柱上的校徽發出沉穩的光芒,揭示著悠久的歷史。

  之前來過一次的加賀,熟門熟路地穿過校門,松宮默默跟上。

  “今天能否讓我們自由調查?”搜查會議結束後,松宮試著問小林。小林找石垣商量後,帶著探詢的眼神回到松宮身旁。

  “系長答應了。雖然不曉得你們想幹嘛,記得如實回報,明白嗎?”

  “當然。”

  松宮鞠個躬就要離去,卻被小林一把抓住手臂。小林湊近他耳邊說:“至少跟我透露一下。兇手不是八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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