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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清晨卻像是風一般推門而出,頭也未回。

  留他一人坐在那裡, 看著空空蕩蕩的病房,和那顆空空蕩蕩的心。

  祝清晨一路走到電梯口,上了電梯,抵達一樓。

  手裡攥著手機, 一言不發出了醫院大門。

  醫院外面吹著風,抬頭可以看見沉沉烏雲翻湧著壓下來,要變天了,天際頗為壯觀,也令人倍感壓抑。

  呵,真應景。

  她滿腹鬱氣無人訴說,想打人,偏病房裡那人已經負傷,她就是想打,也下不去手。

  祝清晨走進醫院不遠處的24小時便利店裡,繃著一張臉從架子上拿牙刷牙膏,濕巾和衛生紙,末了又朝食品架上看去。

  她回來得急,一路上念叨著要讓薛定替她下碗面。

  她想吃追來以色列那天他做的那種意面,燙熟的西蘭花點綴在旁,肉末與西紅柿熬得細碎入味……

  冷笑兩聲,她從貨架上取了兩盒方便麵。

  騙子。

  因為用力的緣故,紙盒子都被她捏得一癟。

  她抱著懷裡的東西網收銀台走,走出兩行貨架之間時,眼眶驀地一紅,鼻子發酸,熱意終於從眼底源源不斷湧出來。

  一年前的春末,她便是在便利店遇見他的。

  那時候,她打著電話,抱著一堆零食與方便麵,從貨架里心不在焉走出來,冷不丁撞在誰身上,慌忙道著歉彎腰拾撿。

  那人伸手撿了一袋薯片,輕飄飄擱在她懷裡。

  而她一抬頭,就跌入一雙漆黑透亮的眼眸。

  那樣的開始,仿佛老舊電影裡的開場一般,一幀一格都被放慢,從他一個舉動,到一個眼神,都可以令人回味多年。

  而直到今時今日回憶起來,她才驚覺那個開場裡蘊含的隱喻。

  從跌入他眼底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上不了岸了。

  祝清晨拎著一堆東西從便利店出來,蹲在街邊的消防栓旁,把塑膠袋抱在懷裡,用力地揉了揉眼眶。

  頭頂的烏雲陰沉沉壓下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說下就下。

  以色列這個國家,天氣莫測,一天之內常常會有暴雨、陽光交替上演,薛定曾經告訴她,這是一個幾乎每天都能看見彩虹的地方。

  她冒雨往回走,死死攥著手裡的塑膠袋,雨水從臉上頭髮絲淌下來,幾乎模糊了視線。

  現在才真的是條鹹魚了。

  淋得透濕的,死鹹魚。

  醫院大廳,前台的值班護士驚詫地看著去而復返的祝清晨,大概是她滿頭滿身淌水的樣子太狼狽,還關切地問了句:“Is there anything I do for you?”

  祝清晨搖頭,拎著淌水的袋子走進電梯,第二次按下寫有數字七的按鈕。

  燒傷科。

  她死氣沉沉盯著那行小字,沒忍住罵了句,燒你媽。

  電梯裡不止她一人,同行的還有個按了十二層的本地人,男的,四十來歲。

  聽她惡狠狠罵了句什麼,他驚訝地扭頭看她。

  祝清晨不耐煩地側頭對他對視,瞪了回去。

  男人怕事,看她這典型的女流氓模樣,和那怒火中燒的眼睛,嚇得脖子一縮,挪開了視線。

  電梯暢通無阻到了七樓。

  祝清晨淌著水走出電梯,像是一條剛從海里撈出來的魚,一路拖著透明的水漬。

  她站在仿佛望不到頭的走廊里,深吸一口氣,認命地朝薛定住的那一間走去。

  病房的門上有一個方格玻璃窗,她站在其後,往裡看。

  薛定不知什麼時候爬了起來,微微弓著腰,站在落地窗前,低頭看著窗外細密的大雨,手裡握著一支抽到一半的煙。

  那一星半點紅光,讓她想起初遇那日,他站在深巷裡,神態安詳抽菸的模樣。

  隔著鏡頭,她與他視線交匯。

  心跳瞬間停滯。

  而這一刻,祝清晨沉默地站在玻璃窗後,看見薛定握著煙,忘了抽,就只怔怔盯著窗外,不知在看什麼。

  那一星紅光漸漸燃盡,燙到了他的手。

  他猛然間一抽手,菸頭落地。

  像是剛從夢境裡被驚醒的人,薛定大夢初醒般看著地上的菸頭、菸灰,苦笑兩聲,扶著床,慢慢蹲下去,艱難地伸手去撿。

  也是在這一刻,門外的人推門而進,疾步走來。

  窗外的雨勢太大,薛定竟沒察覺到她的腳步聲。

  直到那雙濕漉漉的運動鞋出現在眼前,女人先他一步蹲下去,撿起了那截菸頭,順便把他拎了起來。

  她的手架在他胳膊上,力氣很大。

  而當他一站直了,她便鬆了手,仿佛多一秒都不想碰他。

  薛定的視線落在祝清晨身上,嘴唇微微張著,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她的頭髮濕透了,就這麼粘在臉上。

  一身衣服也淋得半透明,胸衣都快顯露出來。

  她的手裡還拎著便利店的塑膠袋,隱約可見裡面的牙膏牙刷,俱是生活用品。

  他以為她走了。

  他以為她不會回來了。

  薛定幾乎回憶不起她離開的這二十分鐘裡,他是如何過來的。

  整整一年,那個女人從未掩飾過對他的好感,像是一團烈火闖入他的人生,他逃也好,推拒也罷,她仿佛不懂什麼是退縮。

  可是二十分鐘前,她忽然間熄滅了火焰,扭頭就走,一個字都沒有說。

  他像是忽然間被人抽走思維,了無生氣坐在那裡,理智成了一團稀泥。

  後來依稀聽見窗外下雨了,他掙扎著爬起來看。

  她會淋雨嗎?

  是不是已經回家了?

  可那不是她的家,如果她要離開他,依照她那風風火火的性子,約莫明日就會買機票飛走。

  短短二十分鐘裡,他像是隨風飄走的氣球,沒有著落,上上下下。

  從以色列到滄縣,從這燥熱的春日到那遙遠的寒冬,從蘇州河裡晃晃悠悠的烏篷船,到凜冽雪地里悄然融化的雪人,從那九死一生的戈蘭高地,到與她輾轉纏綿的小屋,他忽然間驚覺,原來他與她已經走過了這麼多難忘的時刻。

  到她頭也不回離去時,他才發覺這短短一年來,自己活過一次,如今又死了一次。

  活在她從火光里開著小破車沖向糙堆的那一刻,死在她一言不發決然離開的那一秒。

  可那女人竟然又回來了。

  她撿起那截煙屁股,從床頭拿過他的打火機,重新點燃,湊到嘴邊,深吸一口,吐出一個模模糊糊的煙圈。

  他竟不知她也會抽菸。

  神色一滯。

  祝清晨卻又吸了一口,猛地扔了菸頭,一手圈住他的脖子,踮腳湊上來,毫無徵兆吻了他。

  她把那口煙悉數呼入他口中。

  薛定眉一皺,嗆得立馬咳嗽起來,面色由前一刻的蒼白轉為緋紅,宛若剛扒開皮的石榴籽。

  祝清晨站在那,看他一邊咳嗽,一邊因為背部的傷口被牽動而眉頭緊鎖。

  她不為所動,問他:“痛嗎?”

  薛定用手背抵在嘴邊,咳了一陣,停下來,深深地看著她,“痛。”

  她卻在這一刻驀地展露笑顏,眼神亮得像是火焰。

  她說:“痛就好。”

  撿起那截菸頭,轉身朝門邊的垃圾桶走去,頭也不回扔下一句,“薛定,我比你更痛。”

  她拿了廁所里的掃把,將門口的花盆和泥土掃了個乾淨,又全部弄回廁所處理一邊,扔進垃圾桶里。

  再從廁所里出來時,她脫了外衣,又脫去內衣,毫不避諱一路走到他面前,渾然不顧他僵硬的神色,從沙發上勾起喬愷擱在那裡的,屬於薛定的換洗衣物,又當他面穿上了。

  渾身上下就穿著一件他的T恤,衣服雖長,卻也堪堪蓋過大腿。

  她鑽進他的被窩裡,占了一半的位置,背對他,伸手關掉床邊的燈。

  “趕路太累,我先睡了。”

  薛定站在窗邊,匪夷所思看著她,片刻後卻倏地笑了。

  他拉開被子,慢慢地躺下去。

  因為受了傷,他只能側躺,用左肩支撐身體。

  背後是落地窗外的滂沱大雨,眼前是那女人有些瘦削,卻很熟悉的身體。他朝她伸出手去,環住她的腰。

  冷不丁被人一巴掌拍在手上。

  祝清晨頭也不回地說:“我說過原諒你了?”

  他不為所動,還是伸手抱著她,“都鑽我被窩裡來了。”

  “那是因為我不想睡沙發。”

  “嗯,我知道。”他把下巴擱在她肩窩上,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像個變態,對她的味道上了癮。那種很輕很淡的,說不上來是洗衣粉香味還是她用的慡膚水的氣味,清淡裡帶點甜,像是冬天裡的一縷日光。

  頓了頓,他說:“你想睡的一直都是我。”

  祝清晨背對他,沒吭聲,身體蜷縮得像只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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