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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也不覺得冷。

  屋檐上有一層薄薄的積雪,地上有些滑。

  尤可意出門的時候險些從台階上滑下去,好在嚴傾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她重心不穩,他就再伸出另一隻手按住她的肩膀。

  尤可意覺得自己簡直像只陀螺,終於在嚴傾的幫助下停下來的時候,臉上騰地一下紅了。

  嚴傾低聲問她:“沒事吧?”

  她囁嚅著搖頭,“沒事,沒事……”

  沒想到的是重逢第一刻就出現這種狀況,簡直尷尬得叫她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嚴傾卻好像看出了她的尷尬,手從她的肩頭挪開時,低聲說了一句:“雪天地滑,不注意就容易摔跤的,不用難為情。”

  尤可意並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後面半步,跟他一起踏出小院的時候抬頭看著他的背影。

  他大概是在風雪中步行了很久,以至於肩頭滿是積雪,蒼白一片,有些刺眼。

  他的手裡拿著那頂純黑色的棒球帽,一身風衣踏雪而來,而今沒有見面時狂熱的擁抱或者別的什麼,只有一個孑然一身的背影。

  可是這一刻,卻正是這個孑然一身的背影令尤可意感到無比踏實,就好像連日以來的不確定都終於煙消雲散。

  她的眼眶有些濕潤,被風一吹又冷得驚人。她上前半步,忽然身後牽住了他。

  她望著前方的夜路,終於彎起了嘴角。

  “你都不知道等等我,真是不解風情。”

  嚴傾的回答是這樣的:“你跑得比誰都快,地址也不留一個就跳上火車走人,害我一頓好找。到底是誰等誰,誰不解風情?”

  尤可意咯咯直笑,瞥了嚴怨婦一眼,說:“那你還不是找過來了?”

  她看看表,“喏,十一點四十一了,今天大年三十,我還打算你要是跨了年都沒找到我,我就把你給忘了呢!”

  “我知道。”他瞥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說,“小女生就是這個德行,要講究什麼浪漫,什麼守時,什麼心有靈犀。我就猜到要是今年最後一天還沒找到你,你肯定要說東說西的埋怨我。”

  “所以你就找來了?”她還在咯咯笑。

  “嗯,找來了。”他握緊她的手,唇邊也泛起一抹笑意,“查你發簡訊那會兒離開上海的火車有哪些,挨個挨個查路線,好不容易找到了這個地方,然後又要挨家挨戶打聽有沒有一個淘氣任性的小姑娘跑來鎮上……”他側過頭去凝視著她,“尤可意,你說說看,我跟你在一起我容易嗎我?”

  恰好經過的是一盞昏黃的路燈,漫天飛舞的雪花紛紛揚揚,灑落一地。

  她抬頭看他,卻借著光看見了他有些淤青的眼瞼,皮膚有些蒼白,神態有些疲倦。

  她心頭一頓,問他:“你沒有休息好?”

  他搖搖頭,沒說話。

  “該不會好幾天沒睡覺了吧?”她的語氣開始著急,眉頭也皺了起來。

  嚴傾好笑地看著她,“我像是那種痴情男兒嗎?找你歸找你,睡覺也得睡好不好?”

  尤可意才剛剛鬆了口氣,就聽他又淡淡地補充一句:“但總也睡不著。睡著睡著就會驚醒過來,想到你不知道在哪個陌生的地方沒日沒夜地等著我,就一個安穩覺也睡不上。所以總是這樣閉著眼睛到天亮,然後又一次踏上找你的路。”

  她的眼眶又濕了。

  “你是怎麼猜到我在這個地方的?”

  “我們夢想中的生活。”嚴傾低低地重複著簡訊的內容,然後笑了,“我猜我們夢想中的生活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大概就是像普通人一樣,活在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也沒有那麼多輿論與複雜的地方。吳鎮和楊縣一樣,都是這種適合居住的,有家的氣息的地方。”

  他一邊搖頭一邊嘆氣,“還好這條線路只有這個地方是個不知名的小鎮,其他的都是大城市或者旅遊勝地,要不然……”

  “要不然我也不會給你這麼簡陋的提示了。”尤可意接嘴說,“萬一你找不到我,那我豈不是把自己給坑了?”她撇撇嘴,“我可不想在這兒嫁個漢子,然後當個村婦開個小店,守著一群孩子成天為柴米油鹽醬醋茶瞎操心。”

  嚴傾挑眉,“我以為你叫我來這兒找你就是為了讓我當個莊稼漢,然後你嫁給我當個村婦開個小店,守著一群孩子——”

  話沒說完,尤可意跳起來捂住他的嘴,一邊笑一邊佯裝惱怒地數落他:“一見面就跟我鬥嘴,不開心不開心!”

  他卻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然後將她的掌心放在唇上輕輕一吻。

  那是一個溫熱又柔軟的親吻。

  尤可意忽然間說不出話來,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把他拉進了懷裡。

  抬頭是無月無星的純黑夜幕,背景是大片大片白得鮮明耀眼的雪花。

  路燈的昏黃光芒如同輕紗一般灑落一地,籠罩在兩人身上,無聲無息,朦朧輕盈。

  這又仿佛是一個憧憬了多年的夢境,美得驚人。

  嚴傾低下頭來問她:“尤可意,如今我真的一無所有了,你還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從頭開始,過著未來一片迷茫的日子?”

  尤可意笑了,“這話也是我想問你的。我如今也是真的一無所有了,唯一的身份證還不敢用,怕我媽順著電子記錄找過來。”頓了頓,她又說,“我不太會做飯,家務活做得也不太好,唯一會的就是跳舞,但這個小鎮恐怕還真找不到什麼跟跳舞相關的職業。所以綜上所述,我不僅一無所有,還可能會成為一個無業游民。那麼嚴傾先生,現在我鄭重地問你一個問題,你——”

  “我願意。”嚴傾沉穩有力地打斷她的話。

  那眼神那神情那語氣,活脫脫是在回答神父的結婚誓詞。

  尤可意呆了片刻,面頰轟的一下紅了。她伸手推他一把,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我還沒問,你急什麼急啊?”

  “怎麼不急?等了這麼久,從c市一路追到上海,再追到這個地方,我急得頭髮都白了——”他特別正經地捉住她的手往自己的頭髮上摸,“你看看,這裡都白了!”

  白什麼白?那些分明是雪!

  尤可意又開始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誇他:“黑道大哥的冷笑話技能又升級了!”

  她笑得慡朗清脆,笑聲在這樣寂靜的夜裡格外明顯,像是隨時隨地都會驚動枝頭屋檐的積雪,一不小心就會灑落一地。

  嚴傾其實很累。

  他是真的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無數次從夢裡驚醒,擔心她吃不飽穿不暖,擔心她在陌生的地方遭遇什麼不好的事。

  心裡有了一個牽掛的滋味就好像是在無邊無際的曠野上飛奔,哪怕迷茫得像是無頭蒼蠅,心頭也沉重得絲毫不能放鬆。

  他只想一路飛奔到小姑娘身邊。

  他只想用自己單薄的身軀為她撐起一片天,哪怕不夠晴朗廣闊,但求保她風雨無憂。

  可是這一刻,當他聽見尤可意的笑聲,那些疲倦和擔憂就都離他遠去了。

  他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就好像正在與全世界相擁。

  ***

  魯迅先生曾經寫過這樣一段話:

  南國的雨,向來沒有變過冰冷的堅硬的燦爛的雪花。

  江南的雪,可是美艷滋潤之至了;那是還在隱約著的青春的消息,是健壯的處子的皮膚。

  但是,朔方的雪花在紛飛之後,卻永遠如粉,如沙,他們決不粘連,撒在屋上,地上,枯糙上,就是這樣……旋風忽來,便蓬勃地奮飛,在日光中燦燦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霧,旋轉而且升騰,瀰漫太空,使太空旋轉而且升騰地閃爍。

  尤可意並不是北方人,她是一個南方姑娘,是書中小說里描寫的吳儂軟語的姑娘,是性格有些優柔寡斷、有時候不夠果敢堅強的女孩子。

  可是人都會變的。

  那些因為成長過程里逐漸累積起來所以導致性格也變得有些柔軟儒弱的經歷,因為愛情與夢想的澆灌,忽然間由一粒脆弱的種子呼啦一下衝破泥土,舒展開了翠綠色的枝條與藤蔓,終於長成了參天大樹。

  就好像這個北方小鎮的雪花,在紛飛之後永遠如粉如沙,絕不粘連地灑在屋上、地上、枯糙上,就是這樣流浪著,自由著,然後迸發出耀眼璀璨的光。

  她的心是一粒塵土,可她的勇氣來自參天大樹。

  而嚴傾就是她的泥土。給予她支持、鼓勵與信心的泥土。

  ☆、第57章

  紛紛揚揚的大雪鋪天蓋地地飄落下來,像是要把小鎮就此淹沒。

  氣氛正好,尤可意抬頭看著嚴傾,踮起腳尖慢慢地湊攏過去,想要給他一個遲來的見面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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